校園里已經出現打著背包,扛著行李的同學,三三兩兩地攀談著,朝校門口走去,校園里也有往馬車上裝行李的,兩三個同學坐在馬車上有說有笑,還拿著馬鞭相互逗弄著顯得很開心。宿舍中也有互相告別的同學在訴說著什么 ,有些女生相擁著低聲哭泣著 ,依依不舍 。海蜇他們的宿舍沒有動靜, 甚至連行李也沒打,都在床上睡覺。教室里仍然有同學在學習,校園的樹下也坐著拿著書的學生在讀書。
太陽妹妹忙碌了一天 ,慢慢地在西山頭上打了個坐 ,看來累得夠嗆 , 它也盼著快下班回家吃飯。 藍天不藍了 , 白云在太陽余光的照耀下 ,也呈現出了少女的紅潤。
海蠣子出現在海蜇他們的宿舍門口 ,她鐺鐺鐺敲著門:
“都起來吧 ,別死床上啦!”
海蜇坐起來了 ,石磨子挪騰屁股也坐起來了 ,石磨子起得有些猛腦袋砰的一聲碰到上床的床沿邊“唉吆!”
海蜇趕快過來看看 ,抓著他的頭瞧:
“沒出血 ,沒事!”
又給石磨子撓一撓 頭。海蠣子在一邊嘟囔著:
“ 咱趁著還都沒咽氣 ,再到趵突泉轉一圈吧? ???”
小舵子立刻舉手:“我同意!”
海蜇看著海蠣子渴求的樣子 ,咧嘴一笑:
“ 嗨嗨嗨 ,那咱們走吧!”
海蠣子嘴一撅 , 白眼珠一翻也笑了: “走!”。
他們出了學校南大門往東走 ,跨過桿石橋迎面是城墻永綏門 ,穿過永綏門便是西青龍大街( 現: 濼源大街),路南是回民清真南大寺 ,是濟南最大的清真寺 ,周邊方圓十幾里都是回民聚居區。走在 街上能聽到阿訇們唱歌似的誦讀古蘭經的聲音。青石板的路已經很破碎,木輪馬車咯噔咯噔地在窄窄的路上緩行 ,商販們扯著嗓子高喊著:“荷花,荷葉 ,新鮮的哎!”。繼續往東走是飲虎池 ,據說是老虎喝水的水池 ,海蠣子抓著海蜇神秘地問:
“老虎幾點鐘來喝水?”
海蜇一笑:“傻丫頭!”
石磨子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側頭沖海蠣子做鬼臉:
“老虎回家喝喜酒去了 ,等會兒它丈母娘走了再來喝水!”
海蜇拍手:“還是人家石磨子說得對!”。
再往東走是濟南唯一種竹子的萬竹園,高高大大的竹子越過墻頭,從墻里伸到墻外,好似是南方意境。清澈的泉水也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順著青石板的溝縫隨意流淌,路人也只能蹦蹦跳跳地躲著水走路 。前面路北有個大鐵門 ,有塊木牌子掛在鐵門邊的墻上 ,上面寫著“濟南市自來水公司”, 里面有很多他們的員工在勞動,他們發出刺眼的藍色光,好像是在焊接一臺碩大的機器 。大鐵門的旁邊就是趵突泉南門 ,門口是假山,行人隨便進出 。趵突泉泉群的大院子好大好大,有不少古建筑,古 柳樹 ,古松柏 ,但里面幾乎都是洗衣服的女人們 ,水池里沒有肥皂沫( 她們用不起肥皂),每個女人 都在揮舞著木棍使勁敲打著衣服,好像那些衣服實在是太欠揍。還有男孩子,女孩子在泉池里游泳嬉戲 ,冷冷清清沒有游客。
海蜇他們站在趵突泉岸邊上,看著汩汩冒著水,翻騰著的三個大水頭像是大鐵鍋在煮開水,真是令人驚嘆不已。泉水清澈的發藍,水池底下的小石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紅色錦鯉黃色錦鯉黑色錦鯉, 在水中游著尋覓著,趵突泉四周的小泉子也有幾十個,這還不算外圍的五龍潭泉群,黑虎泉泉群,百脈泉泉群,南部山區泉群等等,還有家家戶戶居民宅院里的大大小小泉池,濟南被稱為泉城名副其實。 海蜇他們每次來到趵突泉都會被泉群盛景所震撼。海蠣子見他們眼睛直勾勾都呆呆地看傻了,忍不住笑:
“海蜇我問你 ,泉水這么好你還走嗎?”
海蜇也覺得自己有些傻呆呆 ,咧著嘴:
“ 嘿嘿嘿 ,走 ,天黑了快回學校吧 。”
小舵子指著泉池:
“我真想跳下去!”
“傻樣 ,你們男人的腦袋都是漿糊做的吧?”。
海蜇囑咐他們三人:
“我還有十幾塊現大洋 , 回學校我就把錢都分給你們 , 日子還長著呢 ,書還要繼續讀 ,你們省著用,但是交學費買書你們不用省,錢不夠使,你們趕快給我爸捎信,讓他給你們匯錢,幫你們完成學 業。
我去南方是去武漢報考軍校 ,估計應該很苦 。但是我不怕苦 ,我喜歡當兵 。到了武漢我很可能, 不能給你們寫信 ,因為軍隊需要保密 。軍校管吃管住,花不了多少錢,你們不用擔心,你們也不要告訴外人我在哪里 。你們三個要相互照應 ,參加活動要注意安全 ,有朝一日我們會見面的 。”
海蜇的一番話,讓他們都沉默了 。小舵子腦袋趴在自己的膝蓋上,眼睛直勾勾地一動不動 。石磨子拿著一塊小石頭在地上劃來劃去,不知在想什么。海蠣子拿著段紅頭繩在手上纏來纏去,她噘著嘴問:
“海蜇 ,你能讓我也報考軍校嗎?”
海蜇看著海蠣子微微一笑:
“人家軍校不收女生的! 軍校里一律都是傻小子!”
“討厭! 我要是個男生該多好!”
遠處傳來凄厲的警笛聲,那種沉悶壓抑的氛圍給每一個人心中都帶來一種蒼涼的感覺。沒有心情 再欣賞泉水了 ,大家幾乎同時起身 ,都沒有說話 ,慢慢朝原路走去 ,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他們的中學時代已經過去 ,新的學生生涯又重新開始 ,對安喆來說 ,只能是:別了濟南!
青島,二十世紀初,這座海濱城市的名字叫:膠澳市 。勞累一天的夕陽 ,已經無精打采地斜掛在 西南方向的天空,不再放射刺人眼睛的光芒,讓棉絮般的片片云彩全都由白變成橘紅色,一條碎石子 鋪成的土路 , 叫大康路( 解放后改名為市場一路), 由北向南方向 ,走一段路后 ,再往東延伸 ,路兩 邊光禿禿地沒有任何樹木,路邊的臭水溝里漂浮著破布頭等許許多多雜物垃圾,垃圾的臭味,魚蝦的 腥臭味彌漫在空氣中,路上的行人不多,來來往往的木輪馬車上裝載著厚厚的草繩草袋草席草編,裝 載著長短不一的木板木梁木柱 ,裝載著大包的棉花坨 ,都搖搖晃晃像是喝醉了酒顛簸在大康路上。
大康路上行走最多的是人力木板木輪車,一個人或者幾個人弓著腰彎著腿,粗笨的麻繩搭在只有骨頭的肩膀上,暴著青筋的雙手吃力地拽著人力板車,木板車的兩側布滿鐵釘,看樣子是木車架斷了再用鐵釘加固后繼續上路運貨,即便是破爛不堪的車,那也是滿滿裝載著石料沙子,裝載著泥磚土坯, 裝載著水缸陶器 ,裝載著成捆的漁網漁具 ,緩慢吃力的沿著大康路向前奔走著 。在大康路的不遠處, 出現高高的圍墻,圍墻上方掛滿鐵絲網,遠遠望去,能看到圍墻里面有連綿不斷的鋸齒狀房屋的屋頂, 由朝南走再拐向東走,路南便是工廠院落的大門。黑色的大鐵門敞開著,有個半圓弧形的鐵制門框橫跨在大門兩邊的立柱上 ,門框上面焊接著“大康紗廠” 四個大字 ,門柱上掛著一塊白色木牌,上面寫著 “大日本國稻糠大紡績株式會社膠澳支社” ,(注: 解放后 ,大康紗廠改名為國營青島第一棉紡織廠)
門口有個木制阻攔擋架,上面還纏著銹跡斑斑的鐵絲網。門兩側各站著穿著黑色日式和服的矮墩墩的 壯漢,他們腰間斜挎著日本洋刀,手里握著皮鞭,所有進入紗廠的中國人都必須向這兩尊日本門神 鞠躬行禮,任何中國人若有怠慢日本看門人的舉動,輕則皮鞭木棍伺候,重則刀劍相加,不論男女無 一例外!
走進大康紗廠,正南方向是一排日式小樓,是紗廠的辦公區域 。再往西走就是生活區,沿食堂往 北走是生產廠區,有許多穿日本和服的日本人牽著日本狼狗,在廠區內巡邏。路東西兩邊是生產車間, 車間入口掛著棉布門簾 ,隱約能聽到車間里傳出的“ 嘩嘩嘩”的機器運轉的噪聲。
進入車間,這是紡紗車間,車間里溫度很高,女工們都穿著短袖衣衫,成排的紡紗機飛速地旋轉著,原本細細的紗錠逐漸變成粗粗的紗錠,女工們靈巧的雙手上下飛舞,成品紗錠越來越多,再由女工推著網狀推車 ,把成品紗錠送往成品庫。
有一個女工突然捂著肚子痛苦地彎下腰,臉上的汗珠都滴到地上,她強忍著腹痛,關掉機車,手扶車架 ,彎著腰緊閉雙眼喘息著。
“八嘎!”
有個日本工頭跑過來沖著那個女工怒吼,女工恐懼地抬起頭,汗珠還在滴,她兩手緊握機器的邊 框,使勁地想站直扭曲的身體,可她手一松,撲通一聲反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個日本工頭急眼了:
“八嘎!八嘎!”
照著女工的腿狠狠踹過去,女工撲通一下又摔倒在紡紗機旁,可她兩手費力地支撐地面,顫抖著 還想再站起來,而日本工頭的皮鞭抽了過去,皮鞭抽在女工的頭上,抽在女工的身上,抽在女工的腿上。
“ 啪! 啪! 啪! 啪! 啪 !”
一下又一下 ,那個女工只穿了薄薄的單衣 ,她的衣衫被抽破了 ,褲子被抽破了 ,頭發被抽散了, 鞋也被抽掉了 , 日本工頭還在瘋狂地用鞭子抽打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