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提醒他,鐵柱扭頭看了看他丈量的土地,地里確實散布著明顯的石塊,他扯著自己的衣服袖子擦了擦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只顧低頭測量地塊 ,沒有注意田地的好歹。
“行 ,濤哥 。我聽你的 ,等會我再重新劃分那塊地 。”
奎嫂給他們每個人碗里倒好水再遞到他們手里 ,幾個人一仰脖咚咚咚 ,一口氣喝凈水。
“真痛快!”
幾個等待分地的人 ,也湊到跟前想討口水喝 ,鐵柱不高興了:
“你們家就在旁邊 , 自己挑擔水來不好嗎?”
奎嫂擺手比劃著趕緊打圓場:
“鐵柱 ,讓人家喝口水 ,你別小心眼兒!”
想討水喝的人倒不好意思了 ,打著哈哈:
“行 ,行!這都怨我沒腦子 ,我這就回家挑擔水過來!”
幾個婦女嘻哈笑著趕緊扭頭往家跑 。起風了,略帶咸腥味兒的海風, 吹拂著柳樹,長長的柳枝隨風擺動, 高高的楊樹也隨風晃動著它沉甸甸的樹冠。天上的白云不停地翻滾著,越來越厚重,像一堆堆巨大無比的棉花垛晃悠悠地漂浮在空中,太陽忽左忽右躲避著白云對陽光的遮擋。
“要下雨嗎?”
“應(yīng)該不會下 ,你瞅那云頭 ,一點兒黑云都沒有 。”
“打起來啦!快看看 ,打起來啦!”
有人驚恐地朝這邊高喊,坐在地邊正喝水的奎嫂等幾個人,立刻放下水碗起身朝喊聲張望,遠處有人朝這邊揮手示意 ,遠處還有一撥人扎堆在一起 不知在做什么。
“那里是鄭老師的測量小組 ,快去看看!”
奎嫂、鐵柱他們幾個人朝鄭老師小組方向跑去 。有幾個人相互撕扯,你踢一腳我掄一拳,嘴里還不停地咒罵著 ,吼叫著。
“住手!”
牛大碾怒氣沖沖,他上去揪住一個人的脖領(lǐng),像是在拎一只雞那樣,朝外猛的一甩手,撲通一聲,那人摔了個嘴啃泥 ,裸露的胳膊有明顯的紋身字-諸葛。
“你是綢布幫的人?”
牛大碾彎腰薅住衣領(lǐng)提溜起那人 ,看著歪嘴猴三的那人 ,皺著眉頭一臉的嫌棄。
“是 …是 … ,俺是文爺?shù)呐牛 ?/p>
那人坐在地上 ,哭喪著臉 ,一只臟手杵著泥地,歪著嘴小聲嘟囔著。
“你跑到這里給我們搗亂來了?”
牛大碾生氣地踹了他一腳 ,那人用臟手下意識護住腦袋 ,身體晃了晃勉強沒有躺倒在地上。
“俺 …俺 … !”
“請牛爺快住手!”
嗯? 誰呀,說話酸不拉嘰,牛爺?老子啥時候變成牛爺?牛大碾掐著腰側(cè)頭一瞅左邊,來了一位雖然禿腦瓜頂,但是腦殼四周卻長滿頭發(fā),后腦勺留著一根小辮,一顆發(fā)紅的蒜頭鼻子粘在腦門下面, 長著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上身穿土布短袖衫,下身穿肥大的土布短褲衩,腳穿一雙草鞋,這副尊容讓人一看就是個令人畏懼的歹人粗人,對牛大碾說話卻文縐縐的像是有教養(yǎng)的書生。
牛大碾認識他 ,姓武 ,看他五大三粗的模樣 ,眾人嘻稱武二郎 ,是土匪窩二當家牛二碾的手下, 曾經(jīng)受托二當家牛二碾,給牛大碾送過糧食錢款。牛大碾不在道上,遵照牛二碾在山寨是二當家的輩分 ,土匪們只能尊稱不在道的牛大碾是“牛爺”。
“武兄弟來村里有事嗎?”
牛大碾心里犯嘀咕 ,土匪跑到村里來干什么?
“牛爺 ,這兄弟是我的人 ,交給我吧 。”
“他是諸葛綢布幫的人!”
“他原來是 ,現(xiàn)在上山了 。”
牛大碾踢了那人一腳:
“滾吧!”
那人哭喪著臉 ,連滾帶爬跑了。
“牛爺, 咱家大哥發(fā)話了, 聽說縣里正在分田分地,我們也都是窮苦人莊稼漢 ,也有種地的手藝 ,也想分塊地種莊稼 ,所以就來 …”
武土匪用手撓著頭 , 呲牙咧嘴地朝牛大碾傻笑 ,那樣子比哭還難看。
“打住!你們就知道耍槍使棒,哪里有心思種地?”
“牛爺,要是刨根,我們這些人原本也是莊稼人,但是地被歹人們搶了,沒飯吃才山上當了好漢。 現(xiàn)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新縣太爺上任,給百姓分地,我們大哥念官老爺?shù)暮茫至说鼐拖律街匦庐斍f稼漢 ,再也不干打家劫舍的營生了,金盆洗手!”
武土匪瞪著驢眼 ,臟手揉搓著又黑又粗的脖子 ,一本正經(jīng)地搖晃著腦袋爭辯。
“切 !說的比唱的好聽!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牛爺 ,我們是替天行道講義氣的梁山好漢 , 咱得相信人是不是?”
“ 呸 ,我信你個鬼!”
“大碾兄弟 ,我來跟他掰扯掰扯 。這位兄弟 ,我剛才聽明白你話的意思了 ,你們也想分塊地是不是?”
“ 當然是!”
“想下山當好人了是不是?”
“ 哼 ,我們本來就是好人!”
武土匪來回翻轉(zhuǎn)眼珠,嘴角朝外撇,嘴里哼哼唧唧,他知道百姓們都說只要是土匪就不是好人,雖說自己缺德事做了不少 ,但他自己仍然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所以他心里非常膈應(yīng)好人壞人的說法。
“這樣吧 , 明天你領(lǐng)著你們大當家去縣衙門走一趟 ,跟縣長面談 ,如果能談妥 ,說不定真的給你們分地 。”
“這位兄弟是誰?”
呵!來人口氣不小,武土匪顛著臭腳流里流氣,斜眼打量著跟他說話的人文縐縐,聽這人語氣像是官腔。
“放尊重一點 ,他是我的隊長 ,鄭先生!”
“ 喲 ,你們不會是給我們設(shè)鴻門宴吧?”
“ 我們是革命黨 ,老百姓的子弟兵工農(nóng)紅軍 ,言而有信! 再說 ,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啦 ,你們愛去不去!”
啊?分土地的好事本大爺怎么能錯過呢 ,這必須去 ,必須去! 武土匪搖晃著腦袋 ,趕緊應(yīng)著:
“好 ,好! 我們?nèi)?, 明兒個頭晌咱們衙門見! 牛爺明兒個見!”
“都他娘的給老子走吧 ,別耗著啦!”
武土匪沖著他的這些小嘍啰們擺手呵斥 ,小兄弟們懶洋洋沒精打采地走了。
“鄭老師 , 咱也給他們分土地?”
“大碾 ,你家老二兄弟從前也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吧?”
“是莊稼漢,不過他的臭脾氣忒爆 燥,為屁大點的事就跟人家動手打架 。”
“你弟牛二碾自他成人就是正經(jīng)八本的莊稼漢,沒有仰仗活命的土地,沒飯吃沒衣穿,娶不了媳婦兒,光棍的他索性上山當了土匪,一來是生活太苦被逼的走投無路,二來他以為當土匪就能吃飽飯, 歸根結(jié)底是個‘窮’字鬧的,給他土地種莊稼,讓他生活有盼頭,他就有可能不再當土匪 ,讓所有的土匪都有生活盼頭 ,誰還愿意當那個被眾人戳脊梁骨的土匪? 匪患就有可能消除 。這叫‘招安’懂不?”
“鄭老師 ,俺沒文化 ,不懂‘招安’ ,但是你說的這個理俺明白了 ,有錢人是不會當土匪的 。”
“ 嗯,有錢人不會上山當土匪,但是他們會在山下當土匪。杜老虎 、諸葛文軒他們誰沒有錢?誰沒有土地?那個蘇大腦袋有權(quán)有勢,然而他們作惡的手段,凌辱社會的行為比土匪還要狠毒。為什么? 因為這個社會是畸形社會,是弱肉強食的社會 。他們只有作惡只有霸道,才能有錢有土地!這些社會 現(xiàn)象你理解不了,有機會送你去學習,你就能懂得人生的哲理 。”
“鄭老師,我聽你的,跟著你學習 。”
“大碾 ,你要聽黨的 ,跟著黨走 ,這才是你進步的根本!”
“好 ,我聽黨的 ,跟著黨走 ,當紅軍戰(zhàn)士!”
“大碾 ,你們繼續(xù)丈量土地 ,我現(xiàn)在就去城里找安書記 , 向他匯報土匪也來要地的事 。”
“鄭老師 ,你忙你的 ,分地的事由我們繼續(xù)干 ,你放心吧!”
清晨,蔚藍的天空飄逸著層層疊疊的白云,既像小溪流水在空中汩汩奔流,又像棉絮飄飄灑灑布滿天空,金色的陽光透過云的縫隙,照亮浩瀚海洋,照亮田野山川,照亮密密麻麻的茅草屋,照亮參差不齊的教堂尖尖屋頂,風兒輕輕吹拂著漫山遍野的綠蔭吹拂著歡呼跳躍的海浪 。日照古縣衙就像是農(nóng)貿(mào)集市,男女老少隨便進隨便出,肩扛漁具的漁夫,挑擔的賣貨郎,到處覓食的大黃狗,競相走進衙門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