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先生 ,我們對周邊村鎮的人非常熟悉 ,甭管他張三李四 ,誰好誰歹我們是一清二楚 ,不會找錯人的 。”
“堯溝村的劉家三兄弟 ,現在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現在還被關在刀二爺家的土牢里 ,大劉被打斷腿 ,人都殘廢了還不放人 ,二劉三劉也夠嗆 ,說是要送官府衙門吃官司蹲大獄 。”
“這世道真是太黑了, 官府惡霸幫主沆瀣一氣無惡不作 ,而窮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沒辦法只能吃苦受罪憋悶氣,所以 ,我們必須要找到窮人自己的活路!”
“我認識刀二爺家的干活長工 ,他們有時會偷偷接濟劉家三兄弟 。”
劉家三兄弟被刀二爺抓進土牢已經有好幾個月了,人在土牢里受盡了折磨。被刀二爺抓的起因是:刀二爺挨家挨戶收繳所謂的吃糧捐,而劉家三兄弟堅決不向刀二爺繳納吃糧捐 。所謂“ 吃糧捐”是:只要你在刀二爺管轄的地盤居住生活 ,就需要每天吃飯吃糧食,而且不管你是否租種了刀二爺家的地,是否真的每天都吃糧食還是只吃其它而不吃糧食,或者吃的糧食與他刀二爺無關也就是“ 吃不吃糧食,吃誰的糧食”那是你的事 ,每家每戶都必須按人頭向刀二爺“ 自愿”繳納吃糧捐 ,如果租種刀二爺家的土地要另外繳納地租。
刀二爺住在堯溝村,他的宅院占據了很大一塊地盤。這位刀二爺真的與其他富豪有很大不同。他的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古樸典雅居家豪宅,他那個家看上去倒像是個國庫糧倉。宅門由鋼鐵磚石巨木構建 ,門口設有防護柵欄,為了方便運糧車馬的進出,宅院大門只在晚間關閉 。院子里整齊排列 一幢幢尖頂圓筒型磚瓦結構的房屋,生活起居的房屋則建在不影響糧食進出的位置。墻邊停了很多馬車,看樣子是準備往馬車上裝運糧食 。地面打掃的很干凈,土路被軋了一道道車轍,有幾個人正在拿 著鎬頭鐵鍬修補土路車轍,修路的人里竟然有人脖頸上套著古代犯人才戴的木枷,顯然,那幾個人也是被當成犯人在強迫勞動, 問題是這個大庭院是刀二爺的糧倉兼住宅 ,而不是官府關押囚犯的牢獄,不應該出現戴刑具的犯人。
其實,戴刑具的人是觸犯刀二爺的幫規或者欠繳地租欠繳吃糧捐及欠繳其他莫名其妙的雜費,或者沖撞了刀二爺家的某些家眷姨太太,被刀二爺關押至刀二爺自設的土牢,受到幫規家法的懲處。還有的人是被刀二爺相中這人的商鋪或者某些物品但拒不交給刀二爺,刀二爺便賞以幫規家法,以示糧幫的權威。或者哪位倒霉蛋讓刀二爺家的人看著膈應不順眼,隨便弄個罪名,戴上刑具干它幾天苦活等等。可能有人會出主意:既然惹不起他們,把家搬走不就結了嗎? 問題是無論你搬到東搬到西任你搬到哪里,都有類似“ 吃糧捐”的這捐那捐,包括這稅那稅,都以各種名頭各種形式出現在你面前,在等著你去“ 自愿”捐糧捐款。
門口又來了許多蓬頭垢面的人,他們被家丁押解著,每個人都被一條繩子串聯捆綁,低著頭慢吞吞地朝庭院里走來。
刀二爺的小兒子安順林站在一邊掐著腰 ,沖這幫人大喊大叫:
“你們這幫沒長腦子的蠢貨,交出吃糧捐就不用關土牢受罪,就不用跑到我家里吃老子的玉米秸,楊樹葉!就不用戴木枷下苦力!你們在自己家里陪老婆孩子會有多么舒服!這點兒都不懂嗎?這點兒賬都不會算嗎?”
無論安順林怎么聲嘶力竭地吆喝,怎么威脅這群人,這幫麻木的人都沒有任何回應,他們木訥的就像聽話的牲口,后面的人跟著前面的人默默地朝前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穿土黃色軍服頭戴日本式軍帽的家丁,他左手拎著繩子 ,右手拿著棍子像牽狗一樣,把他們引向土牢。
“這位先生 ,你是來淘換糧食嗎?”
安順林攔住一位年輕人,雖然看著眼生,可穿著打扮像城里人,大冷的天能來糧幫會所,也只能是外埠人不顧天寒地凍采買糧食而來。這位年輕人是安喆,海蠣子留在兩城沒有陪同安喆來糧幫,是因為家里籌辦結婚事宜,瑣碎事很多,她留在家里做個幫手也借此機會多跟未來婆婆溝通交流。安喆父親安郎中親自去給杜老虎送喜帖,給刀二爺的喜帖也就由安喆自己來送。其實,安喆到糧幫主要目的是想看一看糧幫的安保情況如何,再試探刀二爺對杜老虎究竟有多大的情誼?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 收拾惡霸杜老虎,刀二爺這邊會有什么態度,早日做到知己知彼。安喆也看到剛才被捆綁押解至刀二爺家的這些落魄的莊稼人,也聽到安順林對被押解人那一番喪盡天良的勸告,心中頓時涌起一股無盡的悲憤 ,有誰能給窮苦人討一個公道?
“這位兄弟 ,我不淘換糧食 ,我是前來拜訪刀二爺 。”
安順林滿心疑惑,眼前這人看年紀要比我爹年輕三十多歲,輩分不大對,跟我應該是同輩人,有資格找我爹?
“這位先生 ,你是何人?”
“這位兄弟 ,敝人是安喆 ,兩城安郎中是我家父!”
安喆看著安順林戴著只有半塊鏡片的墨鏡,麻袋繩束著腰,搖頭晃腦渾身散發著一股痞子味,內心真覺得惡心。
“ 哎喲 ,你是同門海蜇小叔?”
安喆兩手抱拳表示行禮:
“正是在下!”
“ 失禮! 失禮!從家族論輩分我是你的賢侄 ,我應該管你叫叔才是! 我是賢侄安順林。小叔多年在外讀書求學 ,賢侄我才對叔感到陌生 。失禮 ,請叔多多見諒!”
“順林賢侄不必多禮 。吾臺哥在家嗎?”
“在!在家!海蜇叔跟我來 。”
安順林滿臉堆笑,走在安喆前面領路。
“海蜇叔怎么過來的?”
“我雇了個小驢車來的 。”
“你這一路很是顛簸 。”
“ 咱是年輕人 ,骨頭結實 ,不怕!順林賢侄 ,你們家的糧倉倒是很多 。”
“ 唉 , 咱家的糧倉 ,在日照地界沒人能比!”
“那,你帶我看看怎樣?”
安順林感到很自豪,非常愿意顯擺自家的財富。
“走 ,我帶你看看咱家糧倉糧囤!”
寒風在輕輕吹,那感覺像是有無數把鋒利的小刀在臉上,在手腕上劃過。安喆也顧不了這么多刺痛,強忍著寒風跟在安順林身后,瀏覽著他家的糧倉糧囤。默默計算著糧囤之間的距離,院墻有多高, 有沒有樹或者窩棚之類的影響視線。好在這里畢竟是糧倉,平時打掃得很干凈,土坯墻參差不齊也不高,只要是個年輕人就能輕松跳進院子里。從軍事角度看,這里幾乎不設防,安喆心里感到很是欣慰, 屆時能最大限度避免傷亡而占領糧倉 ,確保武裝抗爭力量的糧草無慮。
當他們走到一排小土屋前 ,里面好像有人在走動。
“ 賢侄 ,這排房住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 海蜇叔 , 咱可不敢養什么閑人 。這幫人是觸犯祖宗規律,拒不繳納吃糧捐關在牢里反省罪過 。平日干活脖子都戴著木枷出力 , 晚上睡覺再摘下木枷全都跪在地上歇息 。”
“是不是有點兒太殘忍了?”
“殘忍? 海蜇叔 ,我們可不是菩薩大仙 ,有誰會可憐我們? 我們就是讓他們知道老安家的規矩不能壞了 ,誰都不行!”
安喆聽了他這番話,那種滿腔悲憤真的是無以復加,真想掏出手槍直接打爆他的腦袋 。算了,還是先沉住氣別激動,暫且按下自己一腔怒火,這筆血賬先給他記下,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血賬要清算,條件成熟以后再說吧。
“海蜇叔 , 咱到家了 ,我爹正在家里忙著打理賬務 。”
“好 。你前面帶路吧 ,我去拜訪老哥哥!”
也許是刀二爺的儉樸?他的宅院竟然是茅草屋頂磚石泥墻建構,與其他有錢人青磚琉璃瓦的豪宅 府邸相比大相徑庭,宅院簡直土的掉渣 。幾只雪白的海鷗,悄然駐足在茅草屋頂,紅紅的細細的腿以及上翹的尾翼構成了優雅的曲線,紋絲不動的雪白身影,迎著風的尖尖小嘴,它們之間不停地喃喃細語,像是在訴說,像是在沉思,像是在彷徨,像是在憂傷 。清澈的大眼睛瞭望遠處的大海 ,晶瑩的眼淚在眼眶里顫抖。你是在翹首以盼?你是在回顧往事?你看到了人間苦難?那么,你能把你所見所聞 樁樁件件告訴我嗎?
大青石壘砌的臺階還算整潔,兩扇厚重的木門竟然一點漆都沒有涂,裸露著淡黃的木材本色。走進大門,迎面是堵好像要散架的木制影壁墻,透過細細的墻縫能隱約看到庭院里人們的一舉一動,安順林引領著海蜇走向后院 ,這是刀二爺日常起居的宅院。
這里也一樣,主要的生活庭院里也沒有花草樹木,也沒有石桌石凳假山石當擺設做鋪墊,甚至地 面也沒有鋪就石板 ,只是整平壓實的黃土地 ,不過打掃得還是很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