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村里的大街上很少能見到來往的行人,而黎明時分的大街小巷卻是人來人往的各自奔波。有的人扛著漁具挑著漁筐朝海邊碼頭走去,有的人拎著鋤頭推著木輪車朝莊稼地奔去。茶農們攜帶修剪刀朝茶園走去 ,窯工們則奔向燒制黑陶器皿的窯爐。
太陽妹妹還在遙遠的地平線附近逗留磨嘰,而旭日的陽光已經照亮東方蔚藍的天空。天際邊,從微亮到一抹泛紅再到金光四射,僅有一袋煙的工夫,太陽升起天就大亮了,折騰一宿的大海也終于風平浪靜收回了令人恐懼的暴脾氣,海邊的安家村一棟棟連綿起伏的茅草屋已經在冒著炊煙,偶爾還能聽到狗的叫聲 ,還能聽到海燕在空中嘰嘰喳喳的斗嘴聲 ,還能聽到碼頭那邊傳來輪船沉悶的汽笛聲。
高聳的大楊樹的樹冠早已經沒有了樹葉,只剩下歪七扭八的枝枝杈杈,透過稀疏的枝條,能隱約看見遠處一排排廟宇似的屋頂 。那是于登海多年以前的宅院 ,也是多年前在血雨腥風中改換了門庭,它現在姓了安,是安祥德當年的杰作。
這座大宅院門前的兩只石獅子,仍舊威風凜凜地蹲坐在宅門兩側的石座認真履行它看大門的職責。它的卷毛頭頂 , 它鼓鼓的眼睛, 它的大耳朵, 它的大嘴巴 ,都有殘存的積雪 。壓在它眼睛上的積雪, 倒讓它看上去像是面粉撒在臉上令它很不舒服,粗大的爪子被粘在石座上動彈不得,自己無法清理臉上的積雪 ,真是干著急又無奈。
宅門上方的牌匾還在,但是原先的“於府”兩個字不見了,牌匾上的字是四個鎏金隸書“祥泰安居”,看來安祥德姐姐姐夫還真沒有把這套宅院當成自己的家業,弟弟在外做官,無暇照料自己這份用殺戮換來的家當 ,父母都不在了 ,姐姐把宅院作為娘家的產業替弟弟守護好 ,表達一片做姐姐的情誼。
海蜇跟海蠣子站在宅院前,端詳著莊重又帶威嚴的暗紅色大木門。海蠣子看著宅門透著那種森嚴 又神秘的氣場 ,心里陡生忐忑 ,伸手拽海蜇衣角:
“海蜇 ,于戈魯家的宅院你進入過嗎?”
海蜇回頭見海蠣子眼神里透著局促不安感到不解又暗笑她膽小。
“小時候跟我爹一起進去過 ,我自己沒有進過這個大院 。”
“我沒有進去過 ,我真有點害怕 。”
“怕什么 ,有我呢 ,走!”
海蜇走上臺階,兩手推了推大門,沒有推動,他湊近門縫往里看,里面是個影壁墻,看不見人可是能聽見有人在說話。
看著宅門紅里透著黑的油漆有點起皺老化,感覺這大門真的有些年頭了,誰來給開門? 敲敲門吧,海蜇用手使勁拍打著宅門。
“ 咚! 咚! 咚!”
“稍等來啦! 誰呀?”
你管我是誰,開門吧!海蜇在心里嘟噥著,沒吱聲。
只聽大門里面有嘩啦咔嚓拉門閂的聲音,大門徐徐打開,里面有個穿戴打扮土里土氣的男人走出門來,像是個幫工伙計之類的人,他瞅著海蜇跟海蠣子,看來人打扮像是城里來的人便有些疑惑。
“你們找誰?”
“ 嗯 ,我找我姐安桂英 。”
那人吃了一驚,在兩城能知道夫人名諱的人很少,也就沒敢再多問,趕緊點點頭側身朝門里擺手:
“請進!快請進!”
海蜇跟海蠣子他們繞過影壁墻走到庭院中間,看著周圍環境,廂房之間有長廊相互連接,院中擺放有石桌石凳,還有一口搖櫓水井 。廂房里有人出于好奇,掀開棉門簾走出房間,站在長廊邊看著海蜇他們 ,海蜇沖他們擺擺手算是打個招呼。
開門的那個人走在前面帶路 ,他指著右手邊的走廊:
“這邊請 ,小心臺階 。”
海蜇跟在后面 ,看著走廊的橫梁上畫的小橋流水 , 白云飛鳥漁翁 ,感覺這棟宅院品位的確很高, 京城官宦人家或者江浙文人商賈才會有這般雅興和能力置辦這種涉嫌僭越祖制的房產,于登海這種大字不識的粗人肯定是不會構建這類房屋的。
海蜇他們走到一個比前面幾處大很多的庭院,這院的房屋設置基本結構與前院大致相同,北側堂屋是個古樸的二層小木樓,氣場明顯比其他院落高出不少,出來進去忙碌的人也比較多,看來這里是當家人主要起居院落 。帶路的人已經跑上二樓去跟當家人稟報 ,不多時二樓傳出有人走下樓的聲音。
“是哪位兄弟找我呀?”
透過稀疏的樹枝能看出有位女人走下樓來,她頭上戴著黑色帽夾,中間鑲嵌著綠色玉石帽正,上身穿灰色棉襖,肥大的棉褲卻緊繃著褲腳,兩只腳是封建社會中國婦女典型的尖尖裹足,所以走起路 來身體有點左右搖晃。她記不起來什么府啊衛啊的城里還有哪位親戚,大冷的天,人家能到這窮鄉僻 壤的地方來看她這鄉野村婦 ,著實感覺有點受寵若驚。
“是我 ,姐!”
這女人雖說是小腳,走路的重心都落在腳后跟,可走起路來依舊帶風,一搖一擺很快走到海蜇跟前 。她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海蜇心里有些疑惑 ,這后生模樣長吧的倒‘血’俊 , (注:血 ,非常的意思)可是面生啊!
“姐 ,我是海蜇啊!”
海蜇面帶微笑 ,身體稍稍前躬 ,兩手抱拳 ,算是對姐姐的施禮。
夫人腦子急速地轉了轉 ,恍然大悟:
“海蜇? 嗷呦!你是九叔的大公子? !”
“是我 ,姐!”
“ 嗨!你瞧我這記性 ,你小時候的模樣我還記得 ,你變成了大小伙子我可真不敢認了!”
“姐 ,也難怪 ,這幾年我一直在外讀書討生活 ,沒有在家 ,你又在婆家那邊過日子 ,所以你會認不出我來了!”
夫人看著海蜇身邊的姑娘 , 問海蜇: “這位姑娘是?”
“她是咱們村的 ,大號叫邵百麗 ,村里人都叫她海蠣子 。”
“ 嗷 ,好好好!外面冷 , 咱們進屋說話!”
我還以為是誰呢,多年沒見的娘家兄弟長大后竟然如此帥氣,可真給安家村的老安家爭臉。夫人又轉身上了樓梯,人興奮了腳下就有勁,小尖腳跺得樓梯木板嘭嘭響 。海蜇讓海蠣子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著,也小心翼翼地上了小木樓。
房間的中間有個大鐵爐,爐子上放著燒水壺,壺蓋汩汩地往外冒著水蒸氣,偌大的房間倒是非常暖和 ,有女傭在擦拭桌椅門窗衣柜等 ,還有的女傭在清掃床鋪地面 ,都在收拾著房間里的衛生。
“翠蓮 ,給客人沏茶!你回頭跟廚房說一聲 , 中午多做幾個菜 。兄弟快請坐吧!”
“知道了 ,夫人!”
海蜇和海蠣子坐在圈椅上,打量著室內陳設,除了熱水瓶油燈櫥柜家具外,沒有古玩字畫等陳列物 。女傭沖好茶水 ,把茶杯端到海蜇兩個人跟前便退了下去。
“海蜇 ,你不是在武漢跟你哥當兵吃官糧嗎?你這是剛回家來?”
“對 ,我軍校畢業后就一直跟著我哥在武漢從軍 。我是哥哥同意后回老家結婚娶親的!”
“ 嗯 ,你是跟這位妹子結婚?”
夫人瞅著海蠣子俊俏的模樣 ,臉上堆著笑:
“ 呵 ,姑娘可真俊吶! 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呢 ,家是哪里的 ,妹子?”
“姐 ,我就是安家村的 ,那時候我是個小丫頭 ,在村里不起眼 ,所以你不會認識我!”
“姐 ,海蠣子她爹你該認識 ,是個漁工 , 出海找漁場全靠她爹指引 ,村里人都叫他邵漁圖 。”
“ 嗷 ,我想起來了 ,你爹邵漁圖在村里很有名 ,那時候我跟你娘還經常張家李家的拉呱閑聊 ,很熟!你能嫁給俺家小海蜇,是你的福分,你看俺九叔他,十里八鄉,遠到青島近到臨沂濰坊,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安郎中!”
“姐 ,你不知道 ,海蠣子是在濟南府畢業的大學生 ,會給人開刀動手術 ,是西洋大夫!”
“ 啊?這么厲害?這下老安家又是中醫 ,又是西醫 ,哪有外姓郎中的活路啦!”
“姐 ,可不敢這么說 。”
“姐說著玩的!你們什么時候辦喜事呀?”
“年前吧 ,跟我爹商量過了 ,臘月里辦完 。”
“這不快啦?姐得給你準備一份厚禮 。”
“不用什么厚禮 ,到時你跟姐夫還有孩子去吃席就行!姐 ,我姐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