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刺激得寧玄醒來,他嘗試睜眼,卻發現眼眶劇痛,無論如何也做不了睜眼這個動作。
他的眼珠再度被那妖魔率先吃掉了。
似乎那妖魔總是會先吃他的眼珠。
這一次,寧玄并沒有再通過“被啃噬”去感知那妖魔到底是什么。
他果斷地動用自己殘存的力量,悶哼一聲,氣血沖腦,瞬間從七竅噴射而出。
那沉淪無間地獄的痛苦,也因此消散。
...
...
黑暗...
無邊的黑暗...
寧玄感到溫和的夜風在吹拂他的頭發。
【九之三】...
他睜開了眼,出神地看著密林,黑月,高山,輕嘆一聲,然后干脆仰面癱倒,呈大字型,盡可能讓自己放松。
神經始終繃緊會摧毀他的意志。
在這無間地獄般的噩夢里,身體死了一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逐漸崩潰,逐漸絕望,那...就真正的永劫不復了。
他發誓,這一次回去,他一定要把醉花樓的清倌人,沉香閣的清倌人全部都集中在一起,然后讓她們脫光了衣服,陪他一起飲酒作樂,然后讓樂師穿著最薄最薄的紅紗在月下彈奏琵琶。
他發誓,他一定要吃最奢侈最美味的食物,哪怕跑斷十匹千里馬的腿,也得給他當天從數千里外運到。
他發誓,他一定要把看的順眼的一些人召集到一起,然后溫和地問他們有什么夢想,如果是好的夢想,他就立刻幫助對方實現,如果是不好的,他就讓對方吃屎去。
他都吃了這么多苦了,他絕對不可能再下嫁去那什么瀚州牧場,他憑什么屈居人下?他憑什么還要吃苦?他憑什么不能擺爛,不能為所欲為?
“哈哈哈...”
啪。
寧玄抬手拍了一下額頭,發出低低的笑,然后深吸幾口氣,眼神重新恢復了冷靜,狠辣,果決。
在這里,他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他只有靠自己。
他只能靠自己。
他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地弄死對方。
他...已經恢復了。
他開始思索剛剛的情況。
本來,他都快成功了,至少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那菩薩卻突然恢復,而且恢復得比之前更強。
為什么?
那一聲“哼哈”是音波類的攻擊,類似江湖中“獅子吼”之類的功夫,只不過由菩薩施展開來,卻可怕無比。
那么,菩薩為什么一開始不用,反倒是趴在山隙間找他?
所以,“哼哈”是秘法,菩薩突然恢復也是秘法。
對么?
在被“哼哈”命中后,他全身幾已徹底崩潰,但卻還維持著一絲意識。
虧了母親信佛,所以他也能辨出菩薩吃他前擺出的動作。
手心向上接住他,是“禪定印”。
拎著他一翻,再按向大地,是“降魔印”。
然而,他并沒有在這兩個印中感受到任何額外的力量。
換句話說,這兩印只是單純的動作模仿。
如果是真正的菩薩,不至于明明施展了神通的起手式,卻并不發揮效果。
所以,這再度佐證了這只是套了一層菩薩皮的妖魔。
對么?
忽然,寧玄腦海中閃過了兩個細節。
一,慘白的光。
菩薩施展秘法恢復前,他眼前爆開的是慘白色的光。
那是陽光的色澤。
妖魔為何只在白天出現?
夜晚呢?
第一天夜晚沒有。
那第二天夜晚呢,它還在不在?
二,動作緩慢。
相對于菩薩的力量,它的動作其實真的不快,尤其是被靠近之后,更是緩慢。
菩薩其實可以被劃分為“四個力量區間”。
在力量上,菩薩能一掌,一吼就讓他徹底崩潰,失去一切抵抗之力。
在速度上,菩薩只能追平他,他在拼命逃,菩薩也只能拼命追。
在近距離的騰挪閃移中,菩薩完全可以用“笨拙”來形容,否則也不至于被他鉆入口中,進入食道,逼出秘法。
在菩薩腹中,那只極可能是老鼠的妖魔,則是最后一個區間。從其兩次都下意識地先弄瞎他的眼睛來看,這妖魔極可能害怕被看到,哪怕是面對一個食物,它也會率先先吃了對方眼珠。
寧玄思索著,又瞅了瞅天上的黑月。
他決定做一件事。
一件大膽的事。
他將“多子多孫”、“四代同堂”取了過來,卻沒有背上帶上。
他將毒藥的瓶瓶罐罐搜集了,卻沒有給刀刃淬毒。
同時,他又額外搜集了一些“恢復氣血”、“舒筋活血”、“調理恢復”的江湖中人的常帶藥品,這些他塞入了懷中。
然后,他將斬獸刀筆直地插在了大地上,就像一面在黎明前獵獵舞動的旗幟。
去除了這些外物后,他一身輕松。
然后,他也不去探索“噩夢邊界”了,只是盤膝靜坐原地在斬獸刀下,閉目養神。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狀態正在攀登至巔峰。
終于...
天亮了。
寧玄睜開眼,掃了掃四周。
他已經感到了頭頂的窺視。
隆隆如雷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小家伙,你在找......”
話音未落,寧玄手掌猛一拍地,身形騰起,余光掃過頭頂那正佝著身,將俯瞰的視線穿透森林,落在他身上的菩薩。
然后,他如一道風往北部的滿風山掠去。
沒有所有負重,他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半分,消耗也更少了些微。
菩薩淡淡一笑,旋即追了過去。
一炷香過去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
菩薩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兩個時辰過去了...
寧玄開始炫藥。
三個時辰過去了...
菩薩在后道:“小家伙,還挺能跑。”
寧玄也不回答,免得浪費力氣。
他繼續跑。
又過一個時辰...
他感覺自己已經橫穿了整個滿風山,就在他踏出山地的剎那,他...感到自己終于撞到了一處邊界。
而穿過邊界,他看到了斬獸刀。
斬獸刀依然立在原地,在午后的烈風里發出輕微的嗚鳴。
寧玄盤膝坐下,開始快速恢復體力。
他記得,在之前煉化撞山熊的時候,那只熊妖并沒有躍入“邊界”追趕他,而是感知到了他所在,然后原路返回。
他很期待那位菩薩原路返回。
寧玄等了小片刻,看到菩薩并沒有穿越邊界直接來到此處,便快速在駐扎軍營里尋了水缸,好好兒浸泡入內,沖了個涼,然后又尋了些軍營中帶的干糧干肉大口吃起來。
他吃了個七成飽,然后重新盤膝坐在斬獸刀旁。
天色漸暗...
慘白的太陽慢慢臨西,被群山遮擋,投落森冷壓抑的山影。
寧玄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了。
但菩薩還沒來。
之前和撞山熊妖打,那區域就在一個山莊里,寧玄從未離開過那山莊,所以時間也從未拖至過一天一夜。
但現在,第二個夜晚很快就要到來。
他不知道菩薩會消失,還是會...繼續趕來。
太陽消失。
黑月升起。
寧玄靜靜坐著。
他的體力已經徹底恢復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他聽到遠處傳來隆隆的聲響。
月光下,金身菩薩正在趕來。
寧玄笑了起來。
他一拍大地,再度開始了奔跑。
他繞過金身菩薩,再度往北而去。
金身菩薩再度尾隨追去。
再四個時辰后...
他再度穿過了“邊界”,回到了原地。
菩薩繼續趕來...
寧玄繼續跑。
他就不信菩薩能無消耗地一直跑。
在第三輪的時候...
菩薩終于停下了,不追了。
它開始恢復。
它身上的白色亮芒開始變得暗淡。
天穹,黑月初起。
寧玄深吸一口氣,終于拔出了斬獸刀。
少年黑發狂舞,背著“多子多孫”,扛著長刀,來到菩薩面前,仰望著那巨人,道了聲:“區區小妖,也敢套上菩薩皮?”
這句話像是傷人的很,那正調息的金身菩薩一瞬間睜開了眼,抬手往寧玄拍去。
寧玄旋身躲過。
金身菩薩掃了眼他身上的負重,略作猶豫,忽的起身,再度追趕過來。
寧玄又開始了跑。
這一次,他只跑到了上次那沖擊著瀑布的山隙之間,如同之前一樣鉆了進去。
嘭!
嘭!
金身菩薩雙手壓在兩側,大臉湊了過來。
“小家伙,這次看......”
轟!
話音未落,卻聽一聲轟鳴,卻見一道疾光。
寧玄背著大鐵箱子,抓著斬獸刀,以一種已經設想了百遍千遍,以一種絕對不會犯任何錯誤的姿態,狂暴地沖入了菩薩的大口,然后直順食道往下而去。
他熟練地丟出四代同堂開道。
他熟練地啟動了多子多孫,然后一腳猛踹,讓那大鐵箱子一邊爆射出成百上千暗器,一邊往下快速墜落。
他則在后,運起燕鳴勁,揮刀狂斬。
咳!
咳咳!!
菩薩的咳嗽聲越發劇烈。
食道中的風也越發劇烈。
多子多孫在半空形成了平衡,無法繼續下落。
寧玄黑發則如深海水草往上扭動。
而菩薩食道中也多出了許許多多傷痕。
雙方在食道中開始了拉鋸。
就在這時,寧玄耳邊忽的傳來一聲源自菩薩五臟六腑的憤怒尖叫,緊接著他眼前炸開了一團熟悉的慘白光芒。
這光并不熾烈。
但在撫過傷口后,還是將那些傷勢快速復原了。
寧玄愕然。
‘不會吧?’
強烈的絕望感在他心底生出。
如果他都已經做到這地步了,卻還是一個輪回,那...那他下一次還要怎么做?
奇異的吐息開始醞釀。
食道中所有往上的猛烈氣流都停息了。
“哼~~~”
寧玄雖然絕望,但反應極快,他不再往下,而是踩踏食道管,飛速往上。
在他即將抵達食道口時,那巨響爆發了。
“哈!!!”
嘭!
他像一只米粒被從巨大的口中噴了出去,噴到了半空。
他余光掃過下方的金身菩薩。
忽的,愣了下。
十丈高的菩薩,直接縮了一小圈兒,變成了八丈,此時正用一雙憤怒到了極致的眼神盯著它。
“小家伙,我會慢慢,慢慢地吃了你,讓你后悔來到這世上。”
寧玄哈哈狂笑起來,心中絕望一掃而空。
下一剎,他猛一運勁,還未落地就已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