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批招的人比較多,有40多個人,坐在客運段的教室里。
像這種干單職的工作,最基礎(chǔ)的列車員也沒有多累,風(fēng)吹不到日曬不到,只是熬夜辛苦了些,要求多了些,混一輩子也是可以的。
祁嘉本就沒有什么上進心,便不像在工務(wù)段一樣事事沖鋒在前了,怎么都是混,自己舒服就好。
進入教室后,于嘉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這個地點,沒人管沒人問,就算你掏出手機玩,一天也是過,只要不被老師抓住就好。
這天下午放學(xué)前,王老師最后一次講話時說:“你們不要想著加我的微信,分到哪個車隊是人事科說的算,我也左右不了什么,也改變不了什么。”
離開教室后,和祁嘉一同從工務(wù)段來的江強在門外等他,小聲說:“祁嘉,你找人了沒?他們都去找人了!”
這個找人,就是所謂的托關(guān)系。
來客運段前就有句話,連工務(wù)段的人都知道,去哪別去北京車隊,逼事兒多開的還不多,掙一樣的錢累死你!
“我不用找,到哪不都一樣,怎么也比工務(wù)段輕快啊。”
“那倒是,關(guān)鍵是一輩子呀,你應(yīng)該找找。”
江強說這個意思,也就是他找完關(guān)系了,是覺得和祁嘉和他從小家都在一個地方,好心告訴一下。
然而,祁嘉覺得無所謂。
半個月的培訓(xùn),自己也不是那上進心多的人,像那龍頭車隊,有上進心的人都搶著去呢,還輪著他一個混子?
再說了,他的運氣就那么背?
清晨,所有人集合在教育科的門前,各個車隊的副隊長都來領(lǐng)人了,祁嘉故意站在了后面。
按照部隊分兵的經(jīng)驗,一般都是從前面開始點名,沒有什么挑的過程,越到后邊越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地方。
王老師拿著點名冊,一個一個點出的名字:“你們十幾個,跟著陳隊長走!”
又點了十幾個人,說:“你們15個人,跟著孫隊長過去!”
接著,點到第3回的時候,祁嘉依舊沒聽到自己的名字。
最后,王老師將點名冊合上,揮揮手說了一句:“最后剩下的十二人,跟著北京車隊走!”
祁嘉看著江強,還有其他兩個古塔車間來人都分到了省內(nèi)路線的車隊,心里產(chǎn)生了一絲絲的嫉妒感。
然而,祁嘉倒沒有多上火,也沒有其他11個人那種滿臉苦悶的表情,就算是北京車隊,那也是比之前單位要強的。
客運段非常的大,從教育科走到學(xué)習(xí)室,就走了10多分鐘。
新來的人,隊長要進行講話。
進入學(xué)習(xí)室前,正好碰見之前分的省內(nèi)路線的人下樓,看到他們之后,笑容滿面地打著招呼。
“這都是精英啊,精英啊!”
“好好干,將來你們也能成為隊長!”
“咱們還沒資格去北京呢,看看人家,一看就是人才!”
……
祁嘉12個人,只能苦笑。
許是開玩笑,也算是諷刺挖苦,但都沒什么重要的,可能今日一別,這輩子能碰見的時候都不多。
進入學(xué)習(xí)室,剛才領(lǐng)人的副隊長坐到了一旁,一個四五十歲的女性,肩膀上掛著兩道杠,坐在了學(xué)習(xí)室中央。
只見她眼神犀利,雷厲風(fēng)行地說:“我是這個車隊隊長,姓劉,剛才那些人對你們說的話,我覺得有所不妥,看你們怎么想。”
只見她有些憤怒,砰的一下將本子摔在了桌子上,冷冷地說:“我呢,也不是個不變通的人,現(xiàn)在給你們個機會,在座的各位哪個不愿意來北京,可以說,我現(xiàn)在就給你送到別的車隊去!”
半晌,沒有人說話。
祁嘉想說,只是不想當(dāng)出頭鳥而已,可能別人也是這么想吧。
劉隊長眼一瞪,又冷聲說道:“沒人愿意去別的車隊嗎?有沒有人去?現(xiàn)在可以說話,那些人跟你們開玩笑的時候,你們不都苦笑嗎?說吧。”
半晌,依然沒有人開口。
呵呵呵~
劉隊長淺笑了一下:“我已經(jīng)給你們機會了,最后30秒,有沒有人想去別的地方?如果現(xiàn)在不說,以后再找我,我可不管啊!”
祁嘉沉心靜氣,看著前方。
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他,劉隊長這個表情,很顯然是不可能放人的。
哪怕你說不想留,她也會給你獨自叫走,一頓大餅加忽悠,懟得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日后小鞋還多。
像剩下這12個人,基本上都沒去找關(guān)系,既然抱著愛咋咋地的思想,在哪不是一樣混呢?
好!
劉隊長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對這12個人高聲地說:“我們車隊成立于1956年,并且,各項成績都名列前茅,車隊這么長時間沒有改制,倚仗的就是8個字“立信、致和、精管、篤行!”你若是有顆上進的心,在這里會有很多的機會!”
祁嘉苦笑了一下,機會……
天下烏鴉一般黑,努力要有用的話,他在工務(wù)段就當(dāng)班長了,中國足球也早就出線了!
祁嘉分到了八組,這天,上午10點出乘會,他剛走到學(xué)習(xí)室門口,車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叫到了一邊。
“先等會兒,里頭有事。”
祁嘉也不知什么事,站在了一旁。
只聽學(xué)習(xí)室內(nèi),傳出劉隊長尖銳的咆哮聲:“你跟誰倆呢?給我站好了!跟誰倆揚脖子呢?還有你,慣的你臭毛病!”
……
這嗓門兒,估計整棟樓都能聽見。
祁嘉微微皺眉,若是在工務(wù)段,這種情況斷不會出現(xiàn),因為工人每天都累,被罵了,必然跟領(lǐng)導(dǎo)吵起來。
后來打聽才明白,上趟乘務(wù),檢查人員偽裝成旅客買票上車,從前面到后邊,14節(jié)車無一人發(fā)現(xiàn),無一人攔阻,列車員都在做著與工作無關(guān)的事。
光是通報信息,就出了三篇半白紙。
不出所料,兩個列車長全部沒了位置,第一趟就換了兩個新車長。
像這種班組,正是祁嘉夢寐以求的。
混嘛,上班就摸魚,大家一起摸,過一天算一天多幸福,也不用尋找輕快活,畢竟,干啥都累不到哪去。
由于是第一次上崗,不允許單獨頂崗,收掉手機后,祁嘉被分到了軟臥車,和師父學(xué)習(xí)乘務(wù)工作。
師父叫王楠,三十歲,上班有10年了,坐在邊座上說著:“你這時候來不好啊,兄弟!這時候得挨累呀!”
“挨累?”
祁嘉想不明白,整個車才36人,始發(fā)站站在門口迎接旅客,驗票,提示車門口安全,提示危險品攜帶情況。
上車之后,列車員將旅客紙質(zhì)車票換成臥鋪卡,作業(yè)就結(jié)束了,再累能累到哪里去?
“你當(dāng)過兵嗎?”
祁嘉點了點頭:“當(dāng)然當(dāng)過呀,不然怎么上得班?”
王楠回頭瞅了瞅,見周圍沒有其他人,又看看腰間的對講機不要連頻,悄悄地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兩車長都是新?lián)Q的,再說班組剛出過事,手機都收了,肯定會整頓的,有點心理準備!”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個不用王楠說他都明白,這是必然的。
就像在部隊時,士兵若是不聽話,連長會以加強訓(xùn)練強度的方式懲罰士兵。
新兵下連也是,前幾天會給你像家人一般的溫暖,先讓你放松放松,當(dāng)所有人都以為沒事的時候,連長來一個大恐怖,把人累到虛脫,新兵便會聽話許多。
夜間,冰城站開車后,臥鋪車廂熄燈,硬座車廂開半燈,進入夜間行車。
本以為下一站要5個小時,可以悠閑地歇一會兒,結(jié)果孫車長走了過來,笑著說:“你倆半夜,把那個暖氣片下面墻壁上的黑道子蹭掉。”
“知道了!”王楠起身回答。
別看車廂只有25米,這個位置很刁鉆,需要蹲在地上、甚至要跪在地上才可以蹭到,先用百潔布打磨,然后用抹布擦凈。
送走孫車長,王楠回頭笑道:“看到了嗎,我說的準不準?”
“不就這點活嗎,王哥你休息休息,我自己干就行了!”祁嘉準備著工具,擼起了袖子。
“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你太年輕,這個安排不是要整活,而是要整人,過幾年就明白了!”王楠也找好了工具,蹲下身,一點一點蹭了起來。
夜間上廁所的旅客,離開包房路過時都會看一眼,也不知是諷刺還是驚訝,語調(diào)聽著心里就是不舒服:“你們還干這個呀?”
整個車廂才25米,刨去兩邊門頭才20米,祁嘉本以為工務(wù)段來的,多少重活都干過了,這任務(wù)再重也沒有搶險累吧?
可他年輕了,的確是年輕了。
這活不僅累腰,而且胳膊還酸,和工務(wù)段的重體力是兩種累。
跪在地上蹭黑道子,將暖氣片下蹭得干干凈凈時,已經(jīng)是半夜零點了,冬天運行的列車,后背都濕了一大片。
“王哥,叫車長來吧?咱們干完了。”祁嘉喘著粗氣說。
誰知,王楠搖了搖頭,比了個剪刀手的手勢:“還早著呢,就算干完了、也沒干完!我先上趟廁所抽顆煙,你坐在旁邊歇一會兒,別給他叫來,叫來更麻煩!”
更麻煩?
就算干完了,也沒干完?
祁嘉有些詫異。
這個單位,說話都這么有深度嗎?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