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跟撒歡兒似的,砸在柏油路上噼啪響,濺起的水花足有半人高。林小浪縮著脖子趴在電動車上,雨刮器在頭盔面罩上劃拉得跟抽風似的,眼前的世界全是模糊的色塊——紅的剎車燈、黃的路燈、綠的行道樹,全攪成一鍋漿糊。他數著口袋里皺巴巴的零錢,三張皺成麻花的五塊,兩張卷邊的一塊,加起來二十三塊八毛。今晚要是再湊不夠三百塊房租,明兒一準兒被房東王嬸堵在樓道里罵“沒出息”。
“叮——您有新的外賣訂單,地址:幸福小區3棟201,備注:微辣,多加香菜。”手機在雨衣口袋里震動,林小浪扯著嗓子應了聲“好嘞”,腳底下猛擰電門。電動車“嗡”地竄出去,可剛過十字路口,前邊那輛黑色保時捷“吱呀”一聲急剎,輪胎在積水里犁出兩道白浪,濺得他褲腿全是泥點子。
“我去你大爺的!”林小浪猛捏剎車,電動車在原地轉了個圈兒,后保險杠“哐當”一聲撞在豪車車頭上。保溫箱“啪嗒”掉地上,紅彤彤的麻辣香鍋劈頭蓋臉潑下來,油星子順著保時捷锃亮的車漆往下淌,活像給車身上畫了幅抽象派油畫。
車窗“唰”地降下來,香水味兒混著雨腥氣直往鼻子里鉆。車里坐著個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化著精致的截斷式眼妝,十厘米的玫紅指甲戳在他面前:“長沒長眼睛?知道我這車噴漆多少錢嗎?”她舉著手機錄像,鏡頭直懟林小浪腦門,“我告訴你啊,今天不賠五萬,我就讓你在這兒蹲到天亮!”
圍觀的人呼啦啦圍上來,有拎菜的大媽,有送孩子上學的寶媽,還有倆穿校服的中學生。大媽扯著嗓子喊:“小同志,這姑娘開車也太猛了,你騎電動車不容易!”寶媽抱著孩子直嘆氣:“就是就是,你看這雨下得,多危險啊。”中學生模樣的男孩掏出手機拍視頻:“家人們誰懂啊,豪車欺負外賣小哥,這必須曝光!”
林小浪蹲在地上撿餐盒,膝蓋“咚”地磕在馬路牙子上,疼得他倒抽冷氣。手機在兜里震個不停,他摸出來一看,三單超時提醒,兩單差評通知,賬戶余額從五十八塊六毛八,唰地掉到二十三塊八毛——這還是他今天跑了十六單的辛苦錢。
“大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他攥著濕透的外賣單,聲音發顫,“我這月工資還沒發,能不能……”
“少跟我哭窮!”女人把手機屏幕轉向他,上面是她剛發的朋友圈:“遇到個沒素質的外賣狗,車都給我撞成這樣了#維權 #正能量”,配圖正是林小浪撞車的狼狽樣兒,“大家都給我作證,這人肇事逃逸!”
“我沒逃逸!”林小浪急得脖子通紅,“我這就賠!可我現在就剩二十多塊錢……”
“二十多?”女人嗤笑一聲,涂著正紅甲油的手指戳他胸口,“你知道我這車噴漆要多少錢嗎?八千八!少一分都不行!”她轉頭沖圍觀人群喊,“都給我記清楚了,這人騎電動車撞了我的車,現在耍無賴!”
警笛聲由遠及近,兩個警察擠進來維持秩序。林小浪站在雨里,聽著女人添油加醋地描述“我剛從美容院出來,這車是我剛提的限量款”,看著警察在本子上記“外賣員負全責”,雨水順著帽檐滴進脖子里,涼得他直打哆嗦。
等處理完事故,天已經擦黑。林小浪推著徹底報廢的電動車往出租屋走,積水里倒映著街邊的霓虹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條被踩扁的蜈蚣。路過奶茶店時,他瞥見櫥窗里的價目表——楊枝甘露28塊,芝士奶蓋19塊,想起下午那個點單的小姑娘,舉著手機說“給我多加珍珠,我爸剛給我轉了五千塊生活費”。他摸了摸口袋,摸到那枚磨得發亮的鑰匙串,上面掛著張褪色的照片:媽媽穿著藍布衫,抱著三歲的他站在醫院走廊,身后是一片模糊的白墻。
出租屋在老城區,樓道里的聲控燈壞了大半年,林小浪摸著黑往上爬,每一步都能踩碎幾片墻皮。推開房門時“吱呀”一聲,霉味兒混著潮濕的潮氣撲面而來。墻角的霉斑又擴大了,從墻根爬到了墻中間,活像張咧著嘴笑的鬼臉。他把濕外套掛在生銹的鐵絲上,水珠子“滴答滴答”掉在地上,洇出個深灰色的圓斑。
“媽,我又闖禍了。”他癱倒在會“吱呀”叫的破沙發上,盯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痕,“今天撞了豪車,賠了八千八,可我連五百塊都拿不出來……”話沒說完,肚子“咕嚕嚕”叫起來,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想起今天只啃了個冷掉的肉夾饃。
手機突然在茶幾上震動,藍光在昏暗的房間里格外刺眼。林小浪伸手去夠,差點把手機摔地上——屏幕上,一個金色的圖標正在自動下載,“仙王外賣”四個字泛著流動的光暈,像有生命似的在屏幕上蹦跶。
“中病毒了?”他戳了戳圖標,界面突然彈出個大紅色彈窗,還配著閃爍的感嘆號:【緊急訂單】青云道觀 麻辣香鍋(變態辣) 限時1小時送達,報酬欄寫著“淬體丹×1”,后面跟著個金光閃閃的丹藥圖標。
“搞什么鬼?”林小浪撓了撓頭,界面突然開始播放短視頻:七個道士圍著口黑黢黢的鐵鍋手忙腳亂,有個年輕道士舉著鏟子喊:“師父!油放多了!”白胡子老道士捋著胡子喊:“加花椒!”另一個道士手忙腳亂撒了半袋鹽,鍋里“噼里啪啦”炸開了花。最逗的是個小道士,被濺起的油星子燙得直蹦,道袍袖子都燒了個洞,還喊:“師兄!救我!”
“施主救星啊!”白胡子老道士突然從屏幕里探出頭,指甲縫里沾著油漬,“老衲刷到那網紅吃播,饞得夜里睡不著,自己動手做麻辣香鍋,結果……唉!”他搓著手指,一臉不好意思,“這丹藥是我攢了百年的,吃了能強身健體,比那什么保健品管用多了!”
林小浪盯著屏幕,喉嚨發緊。三公里外,報酬是顆聽都沒聽過的丹藥。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想起房東王嬸今早說的話:“月底前交不上房租,就卷鋪蓋走人啊!”咬咬牙,他抓起外套沖出門。
小區門口的三輪車師傅見他渾身濕透,咂舌道:“小伙子,這雨下成這樣還跑單?不要命啦?”
“要命,但更要錢。”林小浪鉆進車斗,雨水順著帽檐滴在膝蓋上。三輪車“突突”地往前開,路過菜市場時,他瞥見賣魚的大叔在收攤,攤位上還剩兩條鯽魚,尾巴拍得水花四濺;路過水果店時,老板娘正往門口擺西瓜,紅瓤綠皮,在雨里泛著光。他摸了摸口袋,還是那二十三塊八毛,突然覺得這城市的燈火,比平時更亮堂些。
到了青云道觀,雨已經停了。月光灑在青石板上,道觀的匾額“青云道觀”被藤蔓纏得只剩半邊,褪色的紅漆像塊破抹布。林小浪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焦糊味兒直往鼻子里鉆——七個道士正圍著鐵鍋手忙腳亂,有個年輕道士舉著鍋鏟喊:“師父!油又濺出來了!”白胡子老道士踮著腳夠調料罐,結果碰倒了鹽罐子,白花花的鹽“嘩啦啦”撒了一地。
“施主來得正好!”白胡子老道士看見林小浪,眼睛一亮,撲過來抓住他的手腕,指甲縫里全是黑黢黢的油漬,“快把香鍋給老衲,老衲都快饞哭了!”他身后,小道士舉著花椒袋直跺腳:“師父,花椒撒了半袋!”另一個道士舉著鏟子喊:“油放多了,鍋要燒糊了!”
林小浪強忍著笑,從懷里掏出還熱乎的外賣盒。道士們瞬間圍過來,八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活像八只看見貓糧的橘貓。最年輕的小道士沒忍住,“咕咚”咽了口唾沫,道袍袖口都快被口水浸透了:“師父,我能先嘗一口嗎?”
“想得美!”白胡子老道士把瓷瓶塞給林小浪,“這是淬體丹,吃了強身健體,比那什么燕窩魚翅管用多了!”他轉身沖道士們喊,“都別圍著了,趕緊收拾殘局!小清,去把我藏的桂花糕拿來,招待客人!”
小道士揉著肚子嘀咕:“師父,桂花糕不是上周就被您偷吃了嗎?”白胡子老道士臉一紅,揮揮手:“去去去,干活去!”
林小浪接過瓷瓶,轉身要走,聽見身后傳來爭搶聲:“師兄,那丹藥給我!”“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師父偏心,給小師弟了!”
回到出租屋,林小浪盯著瓷瓶里的丹藥。丹藥泛著油光,像顆裹了糖衣的花生米。他摸了摸肚子,餓得前胸貼后背,想起房東的威脅,想起白天豪車女的羞辱,一咬牙把丹藥丟進嘴里。
“呸!”丹藥剛進嘴里,他就皺起眉頭——這哪是丹藥,分明是顆裹了辣椒面的石子兒!五臟六腑像是被塞進了竄天猴,“轟”地燒起來,他從地板上滾到沙發上,又從沙發上滾到地上,嘴里喊著:“這哪是淬體丹,分明是竄天猴飼料!”
劇痛中,他眼前一黑,恍惚看見白胡子老道士站在床頭,捻著胡子笑:“小友,這丹藥沒那么簡單……”接著,畫面一轉,他騎著電動車在暴雨里穿梭,豪車女的車牌號突然變成了“血666”,車窗里伸出只青面獠牙的手,指甲縫里全是黑血……
“砰!”林小浪一頭栽在地板上,徹底失去了意識。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他臉上,額角還掛著沒擦干凈的汗珠子。墻角的霉斑還在“笑”,像是在預告什么——這個被暴雨打濕的夜晚,不過是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