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血信應(yīng)該是在特別倉惶的情況下臨時寫成的,字又大又歪扭。
我見過趙子尋的鋼筆字、毛筆字,剛勁有力,很有風(fēng)骨。
血信的開頭交代自己的處境,以及對傅婉將來的祝福。
接下去就是對當(dāng)時戰(zhàn)事的概括。
“七月初,我們在小營口一戰(zhàn),一直殺到了敵人的家門口,卻沒想到黑夜里,對方忽然冒出一隊(duì)陰兵,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是幾年來我們唯一一次戰(zhàn)敗,傷亡慘重。
七月中旬,大帥授命我單槍匹馬回到五福鎮(zhèn)古戰(zhàn)場,奪下一面赤旗,帶著赤旗又殺了回去,以赤旗號令陰兵,我們反敗為勝。
我本以為打完這場勝仗之后,就能回去與你團(tuán)圓,卻低估了大帥的野心……”
血信寫到這兒,趙子尋似乎太過悲痛,句尾暈染著好幾滴血花。
“婉婉,收到這封信之后,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再遇到我,一定記得快跑!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那,必定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我了。”
信就寫到這兒。
落款處,甚至連趙子尋三個字都沒寫,只是以血畫了一只長耳朵小兔和一只呆萌的小豬,緊緊依偎在一起。
我手握血信,心情久久無法平復(fù)。
趙子尋和傅婉的這段民國愛戀,刀了我兩次!
本以為只是傅婉的一廂情愿,卻不曾想,趙子尋也是情不得已。
這倆人為什么這么難?!
這封血信與之前的鎮(zhèn)志合在一起看,時間點(diǎn)和事件全部對上了。
在1920年的七月,陳平率兵打了一場敗仗,這場敗仗幾乎讓這支軍隊(duì)全軍覆沒。
原因就是他們遇到了陰兵。
在七月中旬,陳平命趙子尋奪了赤旗,又重新殺了回去,反敗為勝。
也就是在這不久之后,傅婉得到了趙子尋打了勝仗,要回五福鎮(zhèn)的消息,才興沖沖地去寄信給趙子尋。
卻沒想到,在寄信當(dāng)天,傅婉慘遭凌辱,后來凄慘死去。
而此刻的趙子尋,在陳平的欲壑難填下,成了第一個犧牲者。
趙子尋也預(yù)感到了自己注定慘烈的結(jié)局,這才寫下了這封血信,連同銀戒、郵票、當(dāng)票,包括盾牌,一起交給了他的心腹。
這一切的孽債,到底該由誰來買單呢?
一百年過去了,傅婉還是沒能為自己伸冤,最終不得已,魂祭給了六角宮燈。
而趙子尋至今還被眉心的那根棺釘禁錮著。
越想越難過,我想將這些東西都先收起來,等以后或許還有用。
收東西的時候,無意中又看到了赤旗童子贖當(dāng)時裝銀元的那個荷包。
赤旗童子自己是沒有足夠的銀元來贖當(dāng)?shù)模@個荷包,應(yīng)該是從什么人手里求來的。
我的視線被荷包上,那支梅花的底部,那個不起眼‘梅’字吸引住了。
梅……
名字里有‘梅’字的人不少,但姓梅的人,五福鎮(zhèn)不多。
這讓我第一時間想到了一個人——梅林霜。
那可是33個銀元啊!
現(xiàn)在一般人別說是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銀元來了,看都很少看得到。
這個節(jié)骨眼上,哪個姓名里帶‘梅’字的人能拿出這么多銀元來,并且甘愿無償幫助一個小孩鬼?
除了梅林霜,我想不到第二個人!
想到梅林霜,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我將東西放好,坐在床邊好一會兒,還是不得勁,索性就去后面找黎青纓說說話。
我直接抱著枕頭去的,今夜我就打算跟她一起睡了。
抬手剛想敲門,我就聽到房間里傳來了黎青纓壓抑的哭泣聲,伴隨著模糊的囈語聲。
我被嚇了一跳,黎青纓可不是愛哭的人。
她身上新傷疊著老傷的,那次肩膀都被砍得露骨頭了,眼睛都沒眨一下。
這夜深人靜的,怎么自己躲在房間里哭得這么傷心?
我想了想,還是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房間里沒開燈,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我一路從外間往里走,一路順手開燈。
等我走到里間,就看到黎青纓是睡著的。
她是在睡夢中哭泣。
“不要,求你們不要斷我的角,求你們!”
“不要跳!”
“你們都回來!回來啊!求你們不要再跳了!”
……
她在睡夢中反反復(fù)復(fù)地囈語著這幾句話,我聽了好幾遍才拼湊出一個大概。
黎青纓夢魘了。
而這夢魘的內(nèi)容,很可能跟她的來歷有關(guān)。
她的角,是被別人斷掉的!
她又是在阻止誰往下跳?跳什么?
我弄不清楚,只是抓著黎青纓的手,一邊晃動,一邊叫她的名字,輕輕地將她從睡夢中叫醒。
黎青纓幽幽醒來時,眼角還掛著淚水。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擦,手上卻摸到了一片血。
那血不是混著眼淚流下來的,而是她的鼻頭……那點(diǎn)紅痣不知道什么時候破了,一直在往下沁血。
我趕緊拿紙巾幫她壓了壓,等到紅痣不流血了,我才有些擔(dān)心道:“好端端的,這紅痣怎么會流血呢?青櫻姐,明天我陪你去醫(yī)院看看吧。”
黎青纓迅速調(diào)整了情緒,搖頭:“沒事的,以前也流過血,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上火了,好好休息一下就好。”
轉(zhuǎn)而又問道:“小九你怎么來我房間了?”
“睡不著,來找你說說話。”
黎青纓身子往里側(cè)讓了讓,我抱著枕頭上了床,我倆頭靠頭挨著躺在一起。
我沒有去問黎青纓的夢魘內(nèi)容,那涉及到她的身世,她正難過著,又上了火,我暫時不想往她傷口上撒鹽。
我將荷包和血信的事情,慢慢地說給她聽,我倆低聲聊了很久,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就讓黎青纓好好休息,我來做飯,守當(dāng)鋪。
一直到晚上,我都躺在床上了,唐棠才終于給我回了信息。
孟婆給碗豆?jié){:小九,我跟導(dǎo)師進(jìn)墓了,墓里沒有信號,出墓我才看到你的信息,郵票能修復(fù),等我回去再聯(lián)系你。
我回了一條信息,讓她安心做事,我不著急。
郵票能修復(fù),我心里好受很多。
昨夜沒睡好,今夜上床沒多久我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夢中,我似乎聽到了腳步聲,緊接著就是開門的聲音。
當(dāng)時迷迷糊糊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但下一刻,我猛然從睡夢中驚醒,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當(dāng)鋪的大門赫然敞開著,外面黑乎乎的,街對面的路燈泛著昏黃的燈,并不能照亮很遠(yuǎn)。
我一腳跨出大門,左右看了看,就看到黎青纓正腳步虛浮地朝著西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