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場風波平息后，林老栓被閨女的手段和愈發兇悍的名聲嚇得更慫了，白天干活不敢再偷奸耍滑，晚上更是早早縮回他那破屋角落，連哼唧都不敢大聲。

家里難得有了幾分暫時的平靜。

這份平靜，讓林朝陽緊繃的心弦稍稍放松。他看著妹妹每日奔波勞碌，既要盯著爹，又要琢磨著如何改善生活，還要抽出時間跟沈默學習那些他看不懂的符號和文字，心疼不已。

他恨自己聽不見、說不出，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去掙工分，為妹妹分擔更多。

這天傍晚，林晚押著蔫頭耷腦的林老栓回來，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清新的竹篾香氣。只見灶房昏黃的煤油燈下，林朝陽正坐在小馬扎上，專注地擺弄著手里的東西。

他面前的地上堆放著幾根被劈得薄如紙張、寬窄均勻的青翠竹篾。

他的手指修長靈活，關節處卻帶著勞作的薄繭，此刻正以一種近乎藝術的方式在竹篾間穿梭、交織、按壓。他的神情異常專注，嘴唇微微抿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指尖的觸感和竹篾的弧度。

林晚輕輕走近，生怕打擾了他。

林朝陽似乎心有所感，抬起頭，看到妹妹，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溫暖的笑容，獻寶似的舉起手中即將成型的物件。

那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竹編籃子！

不過巴掌大小，但造型極其精巧。

底部是細密規整的六角孔眼，向上收束成流暢的弧線，邊緣還巧妙地編了一圈回字紋作為裝飾，提手用更堅韌的篾條纏繞加固，顯得既結實又雅致。籃身光滑，篾條之間的縫隙均勻得仿佛用尺子量過。

“哥！這是你編的？”

林晚驚喜地接過小籃子，入手輕盈，觸感溫潤，簡直像個藝術品！她知道哥哥手巧，原主記憶里哥哥會修修補補，也會編些粗糙的筐簍自家用，但眼前這精細的程度，遠超她的想象！

林朝陽用力點頭，眼神亮晶晶的，帶著一絲期待和緊張。他用手語快速比劃：

“給晚晚裝零碎東西，或者…放雞蛋？”他記得妹妹上次念叨過家里的雞蛋沒地方放，容易磕碰。

一股暖流瞬間涌上林晚心頭。

“哥，你太厲害了！”林晚由衷地贊嘆，用手語回應，“這籃子編得太漂亮了！比供銷社賣的還好！”

得到妹妹的肯定，林朝陽的笑容更燦爛了，帶著一種純粹的滿足感。

他指了指地上剩下的竹篾，又比劃：

“不難，我還能編大的，圓的，方的。”

一個念頭如同火花般在林晚腦中閃現！

“哥！”

她激動地蹲下來，看著哥哥的眼睛，“咱們多編一些這樣的籃子！還有簸箕、笸籮、甚至小筐子！不用太大，但一定要編得好看、精細！就像這個一樣！”

林朝陽有些疑惑。

林晚壓低聲音，湊近哥哥，用手語飛快地解釋：“我們悄悄拿去換東西！換糧票、換布票、或者直接換點錢！哥，你編得這么好，肯定有人喜歡！我們得給哥你攢錢買助聽器！”她最后的手勢堅定地指向哥哥的耳朵。

他沒有任何猶豫，用力點頭，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斗志。只要能幫到妹妹，能聽到妹妹的聲音，讓他編多少都行！

說干就干！

林朝陽仿佛找到了生活的重心和巨大的價值感。他不再只是默默跟在妹妹身后擔憂，而是主動承擔起尋找好竹子的任務，利用一切閑暇時間劈篾、浸泡、編織。

他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速度也越來越快。除了精致的小籃子，他還編出了線條流暢的果盤、結實耐用的針線筐、甚至還有給小孩玩的精巧小蟈蟈籠。

林晚則負責“銷路”！

這年頭，私下買賣是“投機倒把”，風險極大。她不敢聲張，只能利用去公社交公糧或者借口去鎮上衛生所給哥哥拿藥的機會，偷偷摸摸地行動。

第一次，她把兩個小籃子和一個針線筐藏在破舊的布包袱里，在公社供銷社附近轉悠。她觀察著進出的人，尋找那些穿著相對體面、看起來像是鎮上居民或者廠里職工的人。她看準一個面相和善、挎著布包的中年婦女，裝作不經意地靠近，飛快地掀開包袱一角，露出里面精巧的竹器。

那婦女眼睛一亮：“喲，這籃子編得真俊！小姑娘，哪來的？”

林晚心跳如鼓，面上卻努力保持鎮定：“嬸子，家里自己編的，換點糧票或者零錢，您看行不？”她把聲音壓得極低。

婦女拿起一個小籃子仔細看了看，又摸了摸那光滑的篾條和細密的紋路，顯然很喜歡：“是比供銷社那些粗笨的好看多了。怎么換？”

一番討價還價，兩個小籃子和一個針線筐，換到了半斤地方糧票和兩毛錢。

雖然不多，但林晚攥著那帶著體溫的糧票和硬幣，手心都出汗了——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林晚膽子大了些，也更謹慎了。她不再固定在一個地方，而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有時在鎮子邊緣的僻靜小路，有時在工廠下班的人流邊緣。她發現，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兒，尤其是造型別致的小籃子和小蟈蟈籠，特別受一些年輕姑娘和家里有小孩的職工歡迎。

這天，林晚剛從鎮上回來，小心地把換到的幾張皺巴巴的糧票和幾枚硬幣收好。

沈默正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借著最后的天光看書，見她回來，目光在她略顯疲憊但帶著一絲興奮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回來了？”

他合上書，語氣溫和如常。

“嗯。”

林晚應了一聲，沒多說。

沈默卻仿佛不經意地提起：

“今天聽大隊會計說，縣里革委會新調來一位副主任，好像是南方人，特別喜歡精巧的竹編手工藝品，家里收集了不少。”他說完，又低下頭翻開書頁，仿佛只是隨口閑聊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林晚的腳步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