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被猛地掀起。

沒有預兆，沒有聲響，那面懸掛在老舊衛(wèi)生間墻壁上的立鏡，仿佛是連通另一個世界的水井深處，平靜的水面驟然破碎。

鏡面深處，一張扭曲、模糊的女人面孔像是深海里急速上浮的蒼白水母，驟然充斥了整個鏡框！它沒有五官的細節(jié)，只有大片慘白的、不斷蠕動的底板上，兩點黑洞般的眼窩深處燃燒著淬毒的怨恨，空洞的大嘴無聲地張開到一個駭人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發(fā)出撕裂耳膜的尖嘯！這根本不像一個影子，它是活過來的怨毒，具象化的詛咒。

轟！

不是聲音，而是一場徹底的精神風暴裹挾著實質的陰寒，沖破了鏡面的禁錮，如同凍結了萬載的幽冥怒濤，狂猛地拍向現(xiàn)實！溺水者獨有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冰冷水腥氣混雜著陳年鐵銹的苦澀與地下霉腐的絕望，瞬間塞滿了307宿舍的每一個角落。

啪！啪！啪！

宿舍內(nèi)所有白熾燈管齊聲爆裂熄滅，絕對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降臨。唯一的光源，只剩衛(wèi)生間門口那面鏡子——它現(xiàn)在像一張咧開的怪嘴，內(nèi)部蠕動著的慘白虛影是舌頭，散發(fā)出妖異、扭曲、充滿惡意的微光。這光不是照亮，它是某種更深沉黑暗的注腳。

咔嚓…咔嚓嚓……

以衛(wèi)生間蔓延出來的水漬為起點，肉眼可見的濃密白霜如同爬行的菌毯，帶著細微的結冰聲瞬間鋪滿了宿舍地面，并飛速向著墻壁、窗玻璃、鐵架床的金屬桿蔓爬上去！未干的水漬眨眼間就凝成了硬冰。刺骨的嚴寒降臨，仿佛將這房間直接丟進了極地的冰窟核心，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針扎肺的痛楚。

更致命的是精神層面的沖擊——無形的尖針狠狠扎進每個人的意識。強烈的溺水感扼住了喉嚨，冰冷的“水”涌進口鼻，將肺部僅存的空氣殘酷地擠出！絕望的哀嚎、瘋狂的詛咒、瀕死的嘶鳴，在所有人的腦海里轟然炸響！

“呃——?。。　弊呃壬系鸟R阿姨，這個體態(tài)略顯臃腫的中年婦女最先承受不住，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仿佛聲帶被活活撕裂，然后雙眼翻白，整個人軟塌塌地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倒在冰凍的地面上，徹底昏死過去。

尖叫是爆發(fā)的號角。蜷縮在宿舍床邊不遠處的蘇晚，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砸中靈魂，所有的防線徹底崩潰。她從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歇斯底里的尖叫，那聲音里沒有驚恐的層次，只剩下純粹的本能的崩裂。她猛地撲向離她最近的唐璐，像抓住唯一的浮木，死死抱住，兩條胳膊的力氣大得驚人，勒得唐璐幾乎喘不過氣，而她的整個身體如同篩糠般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牙齒瘋狂地撞擊在一起，咯咯作響。

就在蘇晚一步之遙，同樣蹲在地上的李蕓沒有任何反應。她的尖叫被堵在了喉嚨深處，只有氣絕般的“嗬……嗬……”之聲從無法閉合的齒縫間艱難擠出。她的瞳孔擴張到了極限，空洞地倒映著衛(wèi)生間門口那片妖異的鏡面微光，里面所有的神采都消失了，只剩下被絕對恐懼瞬間凍結的空白。她如同被點穴的木偶，徹底僵在原地。

而這場精神風暴最直接的承受點，就是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手還停留在掀開門簾動作上的小艾。當那張怨毒的臉在鏡中獰笑著放大沖來的瞬間，她連尖叫都來不及發(fā)出。那來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尖針不僅刺穿了她的意識，更像是活物般鉆了進去，在其中攪拌、凍結。她的瞳孔猛然放大到極致，眼白上爬滿了蛛網(wǎng)般的猩紅血絲，身體僵直得像一根被拉滿即將崩斷的弓弦，肌肉緊繃到極致卻無法做出任何規(guī)避。巨大的沖擊力讓她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蹌了一下，脊背重重撞在冰涼的宿舍鐵門上，發(fā)出“咚”一聲悶響。這一撞仿佛耗盡了最后一點支撐她的氣力，她的身體順著門板滑坐下來，雙手無意識地抱緊了頭，臉頰深深埋在膝蓋之間，只有身體細微的、瀕死般的抽搐證明她還活著。瀕臨崩潰的靈魂如同暴露在嚴寒下的水滴，下一瞬就會被徹底凍結蒸發(fā)。

“唔！”唐璐被蘇晚勒得發(fā)出一聲悶哼，胸口憋悶窒息。她同樣臉色慘白如同金紙，身體因為強烈的寒冷和無法言喻的巨大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下唇被她死死咬住，幾乎要沁出血絲，劇痛和血腥味是此刻唯一能讓她保持一線清明的力量。她強迫自己抬頭，視線竭力穿透那幾乎要將意識凍僵的黑暗，死死望向衛(wèi)生間的方向，仿佛要捕捉任何一絲異常或……希望的影子。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蘇晚失控的嗚咽如同瀕死的信號在耳膜鼓噪。

煞影爆發(fā)的中心點，裴凡生那掀簾的手臂甚至沒有完全收回?？癖┑年幒鼓钊缤瑪y帶著無數(shù)冰棱的實質氣流瘋狂沖擊而來，那些凝如實質的怨毒嘶鳴和詛咒碎片瘋狂拍打碾壓著他置身的世界。

就在那張模糊而怨毒的慘白臉孔幾乎要沖破鏡面、冰冷指尖即將觸碰到他眉心的瞬間——

黑暗中，他微闔的雙眼驀然睜開！眼中精光一閃而逝，如同深潭中投入了星辰。在那絕對的黑暗里，尋常視覺完全失效，但他的“靈視”卻已洞悉一切——那從鏡中涌出的并非一團混沌能量，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邪物！它由溺斃者扭曲的怨念為血肉，汲取了地下水脈深處常年累積的陰穢為經(jīng)絡，裹挾著凍殺一切生機的冰冷絕望凝結成駭人的輪廓。其核心處一點凝聚到如同實質的濃黑怨氣，如同不斷搏動的心核，每一次跳動都釋放出足以令尋常人心膽俱裂的負面潮汐。這就是水娘兇煞的本體！

沒有任何多余動作，在那洶涌陰寒煞氣即將及體的千分之一秒，裴凡生置于身側的左手閃電般抬起，五指以一種肉眼難以追蹤的玄妙軌跡瞬間結印。指尖劃破冰冷滯重的空氣，竟帶起一絲微弱的、仿佛摩擦生電的淡金色光痕?！敖鸸庾o體??！”心中默頌真言，心念運轉如同雷霆。

嗡！

一層極其稀薄、常人難以覺察的淡金色光暈瞬間自他體表流轉浮現(xiàn)，看似只有微微一層毫光，卻堅韌無比，如同最強大的堤壩。實質化的陰寒煞氣和精神尖刺狠狠撞在這層光暈上，發(fā)出沉悶的能量沖擊聲！光暈劇烈震蕩，金色符文在其上若隱若現(xiàn)，瘋狂化解著沖擊。裴凡生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身體微微一晃，腳下踩著的薄冰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但他最終如扎根磐石般穩(wěn)穩(wěn)站在原地，甚至向前踏上一步，完全無視了腳下蔓延的、帶著刺骨寒意的薄冰和依舊在涓涓流淌的自來水。

幾乎在金光護體的同時，一聲短促而沉悶如雷霆的低喝從裴凡生喉間炸開：

“敕！”

道門真言，言出法隨！蘊含了驅邪正念的意志如同無形的洪鐘大呂，帶著凜冽的肅殺之氣轟然擴散。這不是安慰的聲音，而是針對混亂邪惡能量本源的、直接的規(guī)則性沖擊！衛(wèi)生間里那無聲尖嘯的雜音和瘋狂的詛咒意念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地扼住，猛地一滯！

這一滯極其短暫，甚至不到半秒，對普通人而言毫無意義。但對于裴凡生而言，足夠了！

就在那刺骨的冰寒和精神窒息的壓迫感被真言“敕”字短暫壓制的電光石火間，裴凡生動作沒有絲毫遲滯，如同精密聯(lián)動的機括。他并未去查看身后眾人那幾乎崩潰的狀態(tài)，右臂閃電般反手探入一直斜挎在身后的深藍帆布背包。

嘩啦一聲輕微響動。他從背包深處精準地抽出一個深棕色的、表面沒有任何漆繪的木制方盒。那盒子樣式古樸，觸手微涼沉重。

盒子打開的瞬間，微光映照。一塊中心凹陷內(nèi)嵌著磁針的黃銅羅盤靜臥其中，盤面呈暗青色，并非光滑的純黃銅，更像在漫長歲月里被無數(shù)汗水、靈氣浸潤，與特殊礦砂摩擦熔鑄而成，呈現(xiàn)出一種厚重包漿的古樸質感。盤面的刻度精細繁復，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分金定穴線符篆文彼此嵌套，蘊含著天文地理與靈力流轉的奧秘。中心天池如微縮的深潭，磁針懸浮其中。這不是普通的測量工具，而是集成了古法堪輿與靈力感應的強**器——分金定煞盤！

裴凡生左手穩(wěn)穩(wěn)托住木盒底部，指尖感受到那古老木質傳來的冰涼與穩(wěn)重，同時右手已自背包外側抽出了那卷貼身存放、邊緣略帶磨損的杏黃符紙。紙卷粗糙堅韌，飽含靈力。他口中急速低誦真言，聲音低沉模糊卻字字清晰有力，仿佛蘊含著溝通宇宙秩序的力量：“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虛玄冥，誅邪衛(wèi)真……”每一個音節(jié)都牽引著周圍的“炁”發(fā)生微不可察的擾動。

托著羅盤的左手食指、中指并攏如劍，懸停在分金定煞盤中心的天池上方寸許。并未接觸磁針，只是凝神鎖定了那鏡中煞靈的核心怨氣。隨著他指尖能量的牽引，天池內(nèi)磁針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撥動，瘋狂地旋轉起來！盤面深處仿佛有極其黯淡的符文被無形的能量流點亮，微弱的靈光在復雜的網(wǎng)格刻痕間流淌。

右手捏著符紙，雙指急速在黃符紙卷中精準地捻出一張，捏在指間。右臂伸展，指尖并不觸碰符紙，卻在距離紙面寸許的虛空中疾速劃動。每一次劃動都帶起一道灼目的靈光軌跡！那光凝而不散，熾白灼熱，如同燒熔的鐵水在空中書寫著無形的符咒印訣。復雜的符文結構在虛空中瞬間勾勒成型！

指尖一頓！最后一筆悍然落下！空中那灼熱的光痕如同活物般“呲”地一聲烙進被捏著的黃符紙上。符紙表面瞬間浮現(xiàn)出完全相同的灼燒烙印，符咒如同血髓流動般亮起！

“疾！”

裴凡生捏著符箓的右手猛地向前甩出！那道被賦予了破邪意志的靈符化作一道刺目的金色流光，如同穿透黑暗的閃電，越過地面流淌的冰水，精準無比地射向鏡面中央——那個由純粹怨毒凝聚的、漆黑搏動著的煞靈核心！

沒有碰壁的聲響，因為這道符箓所驅散的污穢能量已經(jīng)超過了物質屏障的隔絕層次。“啪！”一聲如同點燃引信般的輕微脆響在精神層面炸開！

符箓牢牢貼在冰冷的鏡面正中！金色的靈焰——那并非物質世界的火，而是純粹能量對陰穢物質的湮滅反應——在接觸核心的瞬間轟然爆發(fā)！鏡面之上，一個清晰的、燃燒著金色符文的圓環(huán)印記驟然擴張開來，光芒所及之處，鏡中的慘白虛影如積雪消融般發(fā)出無聲的、極度痛苦的尖嘯！

水娘煞影劇烈顫抖，影像迅速變得虛幻暗淡，那些構成它存在的怨念粒子被“灼燒”，如同被投入凈化熔爐的油脂！那道符箓如同巨大的熔斷器，瞬間切斷了它與更深層地下暗流陰氣的鏈接通道！嘩嘩流淌的水龍頭壓力驟然減小，水流迅速變細、減弱。冰霜的蔓延速度明顯遲滯下來。

然而，這短暫得只夠喘息一個眨眼的勝利曙光尚未驅散恐懼——

“呃??！”蘇晚雙手抱頭，發(fā)出崩潰般的慘嚎，那道無聲尖嘯的精神余波如同無數(shù)鋼針刺入了她的頭顱。

與此同時，剛剛貼穩(wěn)的符箓，它爆發(fā)的金色靈焰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變暗、搖曳不定！構成符箓核心的朱砂烙印線條邊緣，竟開始浮現(xiàn)一絲絲極其細微的、令人心悸的灰黑侵蝕！那感覺就像潔白的宣紙被潑上了濃墨，正在被核心處涌出的更深沉的污穢快速污染抵消！

鏡面開始劇烈地震動。水娘煞靈的核心在痛苦中收縮凝聚了最后的力量。那雙黑洞洞的眼窩死死鎖定了裴凡生！

“噗！”

裴凡生猛地身體前傾，悶哼一聲！仿佛胸口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一絲暗紅色不受控制地順著他緊抿的唇角滲了出來，在羅盤投出的微光下，在冰寒空氣里散發(fā)出極其細微的血腥氣！

剛才那短暫的“敕”字真言壓制和金光護體印已經(jīng)消耗巨大，此刻面對這兇煞垂死的核心沖擊和符箓能量的超預期消耗，縱使是他，強行驅動羅盤引路與虛空成符也終于顯出了內(nèi)耗的征兆。臟腑深處傳來被陰寒銳氣刮過的劇痛！

鏡面深處那個怨毒的黑點猛地收縮又膨脹！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精純、更加絕望、更加陰冷的意志沖擊如同冰錐，無聲無息，卻無視了金光咒的阻隔，狠狠鑿向裴凡生因為受傷而略微松懈的精神壁壘！

冰冷的窒息感瞬間扼住了他的意識，仿佛被拖入萬載玄冰的深淵！大腦一片空白！托著羅盤的左手猛地一顫，盤面中央激烈轉動尋找核心的磁針竟被這股沖擊震得劇烈搖擺，幾乎失控。貼在鏡面上那道燃燒的符箓靈焰猛地一窒，邊緣的灰黑侵蝕痕跡瞬間擴散，符文核心的金光又黯淡一分！

那水娘煞影抓住了這一絲空隙！鏡面中的慘白影像不再試圖擴散，而是瘋狂向核心收縮凝聚，那一點漆黑變得如同濃縮的劇毒墨玉。它要自爆！凝聚所有絕望與怨恨在物質界點爆！一旦成功，不單是整層樓，整個宿舍樓都將陷入恐怖的陰煞領域爆發(fā)風暴！

千鈞一發(fā)！

嗆啷——！

一聲并非金鐵，而是類似于寒潭深處萬年玄冰崩裂的清越龍吟毫無征兆地在裴凡生身旁響起。

懸在他腰間左側，毫不起眼地用尋常黑色皮繩系著的五枚古銅錢——秦半兩、漢五銖、唐開元通寶、宋元豐通寶、明洪武通寶——此刻如同從沉睡中驚醒的蛟龍！它們不再是普通的銅銹色小錢，而是在絕對的黑暗中綻放出凝練、純凈、如同星子墜地的銳利白毫光芒！

五枚銅錢在微光中仿佛徹底改變了形態(tài)，不再是圓形方孔，而是拉長、變形，邊緣幻化出鋒銳到足以切割寒意的棱線。它們嗡鳴著，瞬間組合！在虛空中懸浮連接成一把僅有兩指寬、長約半尺，劍身略顯短促，卻鋒芒畢冽、殺氣透骨的三棱法錐形態(tài)——五帝斬煞劍！

劍成之時，無聲的肅殺劍意如同實質的漣漪，猛地掃過整個空間。

水娘煞靈那收縮到極致、正準備引爆的核心如同遭到真正的神兵穿刺，竟被這股純粹剛猛的、代表人道氣運律法的鋒銳劍氣狠狠沖撞阻滯！凝聚之勢一滯！那點純粹的濃縮黑暗如同被凍結的冰坨，裂開一道細微縫隙。

裴凡生眼中因內(nèi)傷而微弱的精光驟然爆燃！生死毫厘之間，那短暫到如同幻覺的空隙被他瞬間抓??！

托著羅盤的左手猛地向上一抬，那瘋狂跳動的磁針被他強行以指力按住分金針頭釘死一個方位——正是鏡中煞靈核心那一點欲爆的黑點！羅盤底盤深處幾道極其古樸的雷擊木符文被沛然力量催動，發(fā)出穩(wěn)定而持續(xù)的幽微靈光。

右手閃電般再次探入背包，這次掏出的是一個粗糙的竹制小香筒。兩寸許長，黝黑油亮。

左手依舊穩(wěn)穩(wěn)托住羅盤，掐著金光咒的不動明王印訣——指關節(jié)因全力催動而顯得蒼白微顫。右手拇指、食指捻出一支比尋常線香更纖細短小三分、顏色暗沉的香支——引魂信香。

噗！

隨著心意引動元陽真火，香頭詭異地憑空燃起一點豆大幽藍火焰。沒有灼熱感，只有冰冷！一種混合著古戰(zhàn)場厚重鐵銹味、陳年尸骨堆積散發(fā)出的無機寒冰氣息以及無盡深冥死寂的異香瞬間彌漫開來，強勢地沖淡了衛(wèi)生間里殘余的水腥與腐臭。

“黃泉路引，幽冥洞開！兵主號令，神魄伏威！”裴凡生口中咒文轉為清晰鋒銳，如同冰冷的鐵律判決。

他猛地將手中引魂信香，向著衛(wèi)生間門口、冰冷積水尚未凍結的淺洼中心一戳！

詭異的一幕出現(xiàn)了！

信香并未沒入水中，其燃燒的那點幽藍冷火似乎擁有某種“拒水”的特性，竟懸浮于水面之上寸許之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嘩……

藍火觸及水面的瞬間，下方渾濁的積水倒影如同沸騰般劇烈翻騰、扭曲，旋轉！一個直徑約莫尺許、如同燒糊了紙張邊緣形成的、深不見底的圓形黑色門戶虛影，剎那間在水洼倒影與冰冷地面夾層間生成！死寂、凍魂奪魄的寒意如同實質般從那門戶的“邊緣”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瞬間將方圓三米內(nèi)的水流連同地面薄冰徹底凍實凝固！

轟！

濃郁的灰黑色霧氣從那狹小的黑色門戶中狂涌而出，沒有絲毫預兆的聲響，只伴隨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牙根酸倒的靈魂幻聽般的金屬摩擦聲——仿佛千萬柄銹蝕的古老兵刃被強行從石縫中拖曳而出！還有沉重無比、踏著冥石臺階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踩在人心跳的間隙！

灰霧激蕩、凝聚！三道介于虛實之間的身影，從那冰冷的門戶中踏步而出！

它們身披殘破不堪、沾染著暗褐色斑駁（不知是銹跡還是更古老凝固物的污垢）的甲胄，樣式古樸冰冷。面部完全籠罩在厚重的、帶著兜鍪全甲護面的暗沉頭盔之下，護面的位置只是兩個深不見底、空洞虛無的黑窟窿，沒有目光，只有無盡的冰冷死寂。它們手中并非虛幻的能量兵器，而是真實無虛、哪怕隔著霧氣也能看清每一處崩口和銹蝕痕跡的古舊長戈！戈矛尖端凝繞著如有實質的黑灰色兵煞之氣！

這是真正的古代強軍銳士埋骨沙場多年，鐵血意志與兵煞氣息結合，被古法引動而成的特殊存在——陰兵！

陰兵踏足冰冷地面的瞬間。整個空間，不僅僅空氣溫度驟降，而是連流動的時間、逸散的怨氣、甚至眾人腦海中紛亂的恐懼念頭，都被一股純粹、無情、碾碎一切的肅殺之氣徹底凍結！

鏡面之中，那剛剛被五帝斬煞劍氣強行阻滯了自爆趨勢的水娘煞靈，此刻像被扔進滾油中的冰塊！整個凝實的形體爆發(fā)出無聲無息的劇烈顫抖！那極度的驚恐仿佛有形質一般噴涌出來！陰兵身上攜帶的兵煞之氣簡直天生是所有邪物的致命毒藥！構成煞影存在的怨念、水精、陰氣，在這股煞氣下如同烈日暴曬的薄雪，發(fā)出滋滋的潰散之音！那點欲爆的漆黑核心甚至開始了萎靡和萎縮！連那縷附著在裴凡生符箓上的灰黑邪力都被強行凈化了一瞬！

“碎！”

裴凡生喉間迸發(fā)出一個極簡、冰寒徹骨、如同最終審判的單字。他戟指猛然點向鏡中煞靈那唯一的核心黑點！

沒有語言交流，沒有動作遲疑。三名陰兵沉默如萬古頑石，同時舉起手中凝聚了不知多少亡魂與殺伐煞氣的殘破長戈！

朝著鏡面內(nèi)那個被點明的核心，如同演練了千萬遍般整齊劃一地——揮戈！

沒有物理的撞擊聲。鏡面完好無損（在物理層面）。

但在精神層面、在靈力視野中，那是足以撕裂靈魂的轟鳴！

長戈落下，凝聚于刃尖的兵煞之氣如同無形巨獸的利爪，狠狠撕裂了空間！鏡內(nèi)，那一點由純粹怨毒凝結的核心黑點，連同包裹著它、不斷發(fā)出尖嘯掙扎的慘白虛影，如同劣質的沙畫被狂風席卷，瞬間被這股純粹冰冷、帶著鐵與火殘酷磨礪意志的兵煞風暴徹底攪碎、拆解、湮滅！

構成邪物本源的力量分子，被強行打散為最基礎、混亂、然后被無情抹除的碎片！

嗡……

輕微的余震讓布滿裂紋的鏡面發(fā)出一聲哀鳴。鏡中煞影如同被狂風徹底吹散的灰燼，消散無痕。連同之前盤踞在宿舍每一個角落、令人窒息的陰寒怨氣，也被這股兵煞風暴如同強力的吸塵器，瞬間一掃而空！凍結的地面寒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完成任務的三名陰兵，如同完成了儀式的沉默雕塑，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裴凡生。身形后退，再次融入那從黑色門戶中不斷涌出的灰霧，門戶無聲地閉合。信香頂端最后那點幽藍的冷焰隨之熄滅，信香本身也化為一小撮蒼白灰燼，落在地面凝結的冰水混合物上。

隨著煞靈被徹底剿滅和陰兵門戶的關閉，被壓抑的宿舍空間如同解開了無形的封印。頭頂，那些曾經(jīng)爆裂熄滅的白熾燈發(fā)出嘶啞的電流接通聲，一盞、兩盞……隨后驟然重新亮起，雖然有些明滅不定，但還是重新將慘白的光線投射在狼藉一片的現(xiàn)場。原本冰窖般的低溫如同被按下了倒退鍵，開始迅速回升。墻壁、鐵床、玻璃上厚厚的霜花飛速融化，變成冰冷的水珠滴落。衛(wèi)生間里失控的水龍頭早已徹底停止流淌。地上只剩下尚未退去的大片水漬、散落的雜物、癱軟的人群。衛(wèi)生間的鏡子正中，一道巨大的、邊緣猙獰如同龜裂土地的漆黑裂痕貫穿了那燃燒過金色符文的原點，旁邊輻射出無數(shù)蛛網(wǎng)般的細密裂紋。

崩潰和僵持的狀態(tài)被驟然回歸的物理光照和環(huán)境的相對“正?！贝蚱?。

蘇晚依舊死死抱著唐璐，但劇烈到抽搐的顫抖變成了無法控制的啜泣和打嗝般的嗚咽，巨大的精神消耗讓她筋疲力盡。

李蕓空洞的雙眼開始眨動，焦距茫然地在周圍晃了一圈，最后落在衛(wèi)生間碎裂的鏡子上，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捂住嘴，似乎在恐懼那面鏡子中會再次鉆出什么東西，但思維依舊麻木遲滯。

小艾靠著鐵門滑坐在地，緊緊抱著頭的雙手無力地垂落下來，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微微抖動，眼神渙散沒有焦點，巨大的恐懼后遺癥讓她如同被抽干了靈魂。

唐璐終于得以喘息，試圖掰開蘇晚緊箍的手臂，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因寒冷和恐懼而蒼白的臉上總算勉強恢復了一絲活人的紅暈。她目光下意識地在宿舍里尋找。當看到裴凡生依舊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背影挺直時，緊繃的心弦才稍微松了一絲——盡管那個背影看起來無比冰冷、沉默和……陌生。她喘息著，竭力平復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跳。

裴凡生將熄滅的空竹香筒和分金定煞盤木盒收回深藍背包的動作一絲不亂，顯得冷靜從容。當他背對著眾人緩緩直起身時，唐璐終于看清了他的側臉。

那張清俊的面容，此刻白得如同新雪，沒有絲毫血色。燈光下，一道細細的暗紅色血跡如同蜿蜒的毒蛇，觸目驚心地掛在他的唇角，尚未干涸！他緊抿著唇，似乎試圖將那口涌出的東西強行咽下。然而，當他抬起手，像是想要擦拭時，唐璐的視線清晰地捕捉到——在他修長的手指指根關節(jié)內(nèi)側，那細微的縫隙里，殘留著一抹極其刺眼的暗紅！那不是尋常的傷口，更像是從內(nèi)腑深處滲出來的淤血！

一股混合著巨大恐懼后殘留的驚悸與難以置信的復雜情緒瞬間攫住了唐璐。剛才那宛如鬼神降臨般的詭異場面，難道對這個看起來只是氣質冷了些的年輕教授，造成了這樣的傷害？他……到底是什么人？

裴凡生仿佛完全沒注意到背后數(shù)道或茫然、或呆滯、或驚恐地凝聚在他身上（尤其是他嘴角和指間那抹暗紅）的目光，更沒有在意任何人的狀態(tài)。他轉過身，背對著破碎的鏡面，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神沒有任何波瀾地掃過宛如災難過后的宿舍。他的目光在唐璐那極力掩飾卻依舊泄露出震驚的臉上停留了短暫一瞬，隨即移開。

沒有安慰，沒有解釋。

他從深藍背包外側的一個防水口袋中，精準地摸出一個物件。它不是手機，大小相仿，卻有著冰冷的銀灰色金屬外殼，邊緣和接縫嚴絲合縫，表面光滑得不帶一絲反光的紋路，只有幾個微小的凹槽接口和一處極其隱蔽的指示燈區(qū)域隱藏在側緣。整體造型簡潔到極致，卻又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工業(yè)精密感和不可理解的權威——EDC制式記憶消除器，內(nèi)部代號“忘川”。

裴凡生單手持握“忘川”，指尖在金屬側面的隱形凹槽區(qū)域以一種特定的節(jié)奏快速點按了幾下。輕微的電子設備啟動特有的微鳴聲響起，那隱藏的指示燈區(qū)域亮起了兩點極細微的冰藍色光斑。

“滴……”

幾不可聞的電子音效。

“忘川”靠近頂端的某個位置，突然射出數(shù)道極其纖細、快如閃電的淡藍色光束！它們細微到如同最精致的激光筆，肉眼幾乎難以在空氣中捕捉軌跡，然而卻極其精準地、不容閃避地依次掃過宿舍內(nèi)每一個人因恐懼或茫然而微微睜大的瞳孔——包括癱倒在走廊冰冷墻根處、剛剛恢復一點神志、眼神空洞的馬阿姨！光束掃過的瞬間極其短暫，如同無影燈下一次輕微的閃爍。

效果立竿見影。

當那微弱藍光掃過瞳孔的瞬間，唐璐感到一陣難以抗拒的、強烈到如同撕裂靈魂的疲憊感排山倒海般淹沒而來。這疲憊如此兇猛，幾乎瞬間就壓倒了她殘存的理智和剛剛涌起的震驚與疑慮。大腦一片混沌，如同被厚厚的迷霧徹底籠罩。衛(wèi)生間鏡子里的慘白鬼臉？裴凡生那詭異莫測的手段？那些突然出現(xiàn)又消失的重甲士兵？這些清晰的、令人極度不安的記憶畫面，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滴，在她的意識里迅速暈染、變淡、模糊……只留下一些最表面、最混亂、最不連貫的碎片：轟然巨響？視野驟然墜入黑暗？冰冷刺骨的地面水流？還有什么……鐵銹的味道？混亂的聲音？

她眨了眨眼，極度茫然地看著四周的狼藉——一地水漬，衛(wèi)生間碎裂的鏡子？我是誰？我在哪？剛才發(fā)生了什么？思維陷入巨大的空白和混亂，只剩下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骨頭縫里都滲著無法抵擋的疲倦。她下意識地想去扶依舊抱著她胳膊嗚咽的蘇晚——這個一直尖叫的女生聲音不知何時變成了壓抑的抽噎，眼神同樣渙散迷茫。

癱坐在地上的小艾和李蕓，眼神中的巨大驚恐和崩潰如同被橡皮擦干凈般消失無蹤，只留下如同夢游初醒般的懵懂和呆滯，望著滿地積水發(fā)呆。連昏迷的馬阿姨手指都動了一下，渾濁的眼神看向周圍的積水，只有滿腹的困惑。

裴凡生平靜得沒有絲毫人情味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如同廣播里公式化的系統(tǒng)播報，卻又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低頻震顫，似乎在對腦海中的混亂碎片進行著強制性的覆蓋引導：

“水管老化嚴重爆裂，水流倒灌沖擊電閘導致跳閘。一場意外?！彼哪抗馄揭暻胺剑⑽绰湓谌魏稳松砩希皇窃谧詈髱讉€字時，視線如同冰錐般準確地鎖定在掙扎著抬起頭的唐璐身上?！胺e水打掃干凈就行?！?/p>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唐璐眼底的茫然，直接烙印在意識的底層：“鏡子被高壓水流沖擊震碎了。報修?！?/p>

如同機械般簡潔的指令緊接著砸向門口剛剛撐著冰濕墻面想要爬起來、腦子還在嗡嗡作響的馬阿姨，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如同巨石壓下，讓她下意識地點頭：“打掃…好…叫…修水管…換鏡子……”聲音滯澀，充滿混亂過后的失神。

裴凡生不再停留。“忘川”被他利落地塞回背包側袋，隨即背上背包，大步走向門口。他的步履依然平穩(wěn)得如同丈量過，踩在地面的積水中發(fā)出清晰的腳步聲，脊背挺直如同青松。然而，當他邁過宿舍門檻的剎那，唐璐那混亂中尚余一絲未完全凝固的意念，似乎捕捉到，那背影在門口昏暗光線交接處，幾不可查地僵滯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絲。

他走出307宿舍，走入因剛剛結束斷電、燈光還未完全恢復、而顯得更為幽暗的長長樓道，腳步聲漸漸遠去，如同融入深潭的墨點，最終消失。

307宿舍斜對面的方向，大約隔著一片樓間距的綠化小徑和一片小籃球場，矗立著四號學生宿舍樓的兄弟樓——九號宿舍樓，一棟相對新建不久的更高樓層建筑。

它的漆黑樓頂邊緣，高于一切喧囂和燈光的地方。

一個身影靜默地佇立在最高點最前緣的位置，夜風吹動他身上寬大的黑色連帽防風外套下擺獵獵作響，衣角時而纏上腳踝，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卷入深沉的夜色之中。頭上壓得很低的鴨舌帽檐，幾乎完全遮擋住了臉部的上半部分，只有被夜風吹起帽檐下方的碎發(fā)偶爾拂過下巴冷硬的輪廓。林默。

他手中平端著那個光滑得如同鵝卵石的黑色平板設備。屏幕在濃重夜色里散發(fā)出幽微的冷光，照亮了他放在屏幕上緩緩滑動的手指關節(jié)。

屏幕上并非尋常的操作界面。此時正顯示著令人費解的圖像——一邊是四號樓307宿舍區(qū)域的放大熱成像圖，輪廓模糊，卻清晰地用明亮的色塊勾勒出幾個人形的熱源輪廓（代表女生們的淺橘色蜷縮圖樣和后來移動的那一個深藍色高熱源正漸漸消失），另一邊則是不斷跳動、起伏劇烈、呈現(xiàn)出超高頻峰值的復雜能量波形圖！屏幕上方的數(shù)據(jù)條在剛才某個時間點，標記為“陰兵能量峰值”和“煞靈湮滅點”的讀數(shù)，幾乎同時飆升至令人瞠目的猩紅，數(shù)值高得突破了坐標軸的上限！

林默的下頜線條在屏幕微光映照下顯得越發(fā)冷硬。他沒有碰觸任何分析鍵，只是將畫面切換回光學遠焦鏡頭鎖定的、四號樓宿舍出口的監(jiān)控捕捉模式。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那個穿著微濕襯衫的身影剛剛離開四號宿舍樓門洞。

他的視線穿透冰冷的空氣，穿透夜晚薄薄的浮靄，如同無形的探針，牢牢鎖定著裴凡生沉默前行的背影。那背影在空曠的道路上顯得格外孤寂和渺小，正沿著宿舍區(qū)邊緣的小路，向著遠離樓宇燈光的區(qū)域融入更深的校園腹地黑暗之中。

直到那個身影被行道樹的枝葉徹底遮擋，消失在小路拐角的陰影里。

林默才緩緩收起平板。屏幕光亮瞬間熄滅。他后退一步，整個身形如同被腳下樓頂?shù)暮诎低淌扇诨ｏL聲呼嘯而過，九號樓頂空曠無人，仿佛從未有過旁觀者存在的痕跡。

清冷的晚風吹過梧桐樹的枝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月光被高聳的建筑遮擋，校園小徑陷入一段幽深無光的地帶。道旁只有冰冷的金屬長椅默默蹲伏。

裴凡生沿著小路走著，四周寂靜無人，只有他腳步落在水泥路面細微的回音。

驀地，他停下了腳步。

沒有任何預兆，身體微微側轉，避開可能監(jiān)控的方向，一只手撐住旁邊冰冷的金屬長椅椅背作為支撐，另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嘴。

“咳…咳咳……”

極度壓抑的、沉悶的咳嗽聲從他指縫間艱難地擠出，如同一只瀕死的動物在胸腔深處嘶鳴。整個肩膀都因為這劇烈的咳逆而佝僂震動。他躬著身，撐在椅背上的手用力握緊，指節(jié)突出，幾乎要嵌入冰冷的金屬中。

許久，咳嗽稍稍平息。

他捂嘴的手緩緩移開，借著遠處路燈投射過來的、穿過重重枝葉后已變得極其稀薄模糊的一點光暈，垂在身側，張開。

在他的食指內(nèi)側指腹上，沾著一小抹粘稠、濕潤的液體。夜風中光線太暗，那液體在指腹間流淌出暗紫色甚至接近幽黑的質感，如同凝固的油污，散發(fā)著淡淡的、無法忽略的鐵銹腥氣。

裴凡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黑沉沉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冰冷得如同兩枚深潭里的寒石。他的視線在那抹暗紅上凝固了幾秒。隨即，指腹在微濕的襯衫下擺上緩緩一抹。

暗紅消失。指尖只剩下一點微不可察的濕痕。

他緩緩直起腰，將被夜風吹得微微揚起的、還有些濕漉的襯衫下擺拉平。深吸了一口氣。冰冷晚風的氣息涌入肺部，那里依舊殘留著如同被無數(shù)冰針刮過的滯澀刺痛感。

面無表情。

他邁開步子，重新走入那片更深的校園夜色之中。腳步重新變得穩(wěn)定而堅實，脊梁挺直如初。只有那被風吹拂得緊貼在背上的濕襯衫，似乎還隱隱勾勒出一點因消耗過劇而略顯削瘦的輪廓。

307宿舍里，經(jīng)過最初徹底的茫然和巨大疲憊的沖擊，理智如同沉船的殘骸，在名為“遺忘”的海面上緩慢漂浮、重組。

馬阿姨最先恢復了一些基礎的行動力。她扶著冰冷的墻站起來，捂著仍舊劇烈跳動的心臟，對著宿舍里一地狼藉的水和雜物——尤其是衛(wèi)生間方向那格外刺眼的景象——皺起了眉頭。嘴里嘟囔著：“哎呀……這得趕緊收拾……這怎么弄的……”混亂的記憶碎片還在腦袋里打架：爆裂的水聲？黑暗？冰冷的水？她疲憊不堪，只想快點弄干凈然后休息。她轉身下樓，去值班室找清潔工具和報修單。

宿舍里，幾個女生在過度驚嚇后的虛脫中慢慢恢復了一點氣力，但動作依舊遲緩，帶著濃重的精神透支痕跡。

蘇晚停止了抽噎，茫然地摸了摸臉上的水漬（不知是淚水還是先前的水花濺到），松開了一直緊抱著唐璐的胳膊，自己摸索著爬回了床鋪，蜷縮著閉上了眼，巨大的疲憊讓她只想立刻睡過去。

李蕓和小艾則相互攙扶著，幾乎是踉蹌著走向自己的床鋪，一言不發(fā)。

只有唐璐，在機械性地跟著馬阿姨一起，把門口附近最明顯的水漬用拖把吸走的時候，她眼神空洞地掃過衛(wèi)生間門口那片碎裂的鏡子。剛才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感正在被強制遺忘侵蝕，但殘留的感官印記讓她對這個地方有著本能的回避。她只是看了一眼裂開的鏡面就迅速移開了視線。

衛(wèi)生間里，燈光亮著，卻因鏡子碎裂而顯得光影零亂。無人注意，在鏡子無數(shù)蛛網(wǎng)般裂紋的中心深處，那道最粗大、幾乎貫穿了鏡面最底部的裂縫。它比其他裂縫顯得更加光滑、幽深，如同通往未知黑暗的眼眸縫隙。

就在唐璐的視線掃過又移開的瞬間。在那條深長裂縫最深、完全被鏡子背面陰影籠罩的角落里，似乎有一抹難以察覺的慘白光澤，極輕微地、如同活物般……蠕動了一下？隨即隱沒，仿佛只是碎裂玻璃折射光線產(chǎn)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