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太華的黃昏,是一頭失血過多、行將就木的巨獸最后的喘息。夕陽的余暉被厚重的鉛灰色云層切割得支離破碎,勉強涂抹在國會山焦黑、扭曲的殘骸上,像潑灑在腐爛尸體上的劣質金粉。昔日象征權力與莊嚴的哥特式尖頂,如今只剩下斷裂的骨架,猙獰地刺向污濁的天空。更遠處,渾濁的渥太華河水裹挾著冰碴和難以名狀的污穢,緩慢流淌,河面漂浮著一層粘稠、泛著詭異熒綠色的生物膜,如同巨獸潰爛的傷口流出的膿液。建筑物表面,暗紅色的菌毯如同有生命的裹尸布,覆蓋了磚石、玻璃和金屬,隨著光線的微弱變化,菌毯表面緩慢地搏動、起伏,仿佛整座城市都在某種巨大而病態的內臟包裹下,進行著垂死的呼吸。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濃重的鐵銹腥氣、蛋白質**的甜膩惡臭、某種化學藥劑刻意掩蓋的刺鼻氣息,以及更深層、更原始的、源自大地深處污穢的土腥味。風,帶著西伯利亞寒流殘余的凜冽,穿過廢墟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嘶鳴,卷起地面細碎的灰白色骨渣和建筑粉塵。
在這片死寂地獄的中心,一棟相對完好的三十層寫字樓,如同巨獸脊背上最后一根倔強的骨刺,頑強地矗立著。它的玻璃幕墻大多已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如同被挖去眼珠的眼眶,但在第24層,幾扇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銹跡斑斑的合金板材粗暴地焊接封堵,只留下狹窄的觀察縫隙。這里,是王飛翔和裴凡生掙扎求生三日后,勉強構筑的臨時巢穴——“渡鴉巢穴”。
*
踏入24層,一股混雜著塵埃、陳舊紙張、血腥、汗水和濃烈“掩味劑”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這層原本寬敞明亮的辦公空間,如今被改造成了一個充滿臨時性與致命效率的堡壘。傾倒的文件柜、沉重的辦公桌被推到邊緣,構筑成簡陋但實用的掩體,上面布滿了彈孔和利爪刮擦的痕跡。縱橫交錯的、由高強度光纖電纜編織成的絆索警報系統,如同蛛網般密布在通往核心區域的路徑上,任何不經意的觸碰都可能引發尖銳的蜂鳴。角落里,堆砌著從城市廢墟中搜刮來的“武器”:警用防爆盾邊緣崩裂,沾著黑褐色的污跡;消防斧的木質手柄被替換成了更趁手的鋼管,斧刃閃爍著冷硬的寒光;幾根打磨尖銳的鋼筋長矛斜靠在墻邊,矛尖凝結著暗紅色的血痂。
靠近被封堵的落地窗邊緣,一架用博物館搶來的高倍天文望遠鏡改造的“潛望鏡式”觀測儀,透過合金板材的縫隙,無聲地監視著下方如同鬼域般的街道。鏡筒微微調整,視野掃過國會山的殘骸、漂浮著熒綠粘液的河面,以及那些在菌毯覆蓋的廢墟間蹣跚游蕩、或四肢著地快速穿行的暗影——喪人和它們的獵犬。
而在樓層中央,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被清理出來,充當臨時的實驗與分析中心。一張巨大的、沾滿不明污漬的會議桌被改造成了實驗臺。上面堆滿了各種匪夷所思的、從廢墟中搶救或拼湊出來的儀器:一臺外殼破裂、接駁著汽車蓄電池的便攜式顯微鏡;幾個邊緣崩缺的玻璃培養皿,里面盛放著從窗外菌毯上刮取下來的、緩慢蠕動的暗紅色樣本;幾塊電路板被粗暴地焊接在一起,連接著讀數閃爍不定的便攜式光譜分析儀——這是裴凡生的“污染分析站”。
王飛翔背對著入口,赤膊站在一堆散落的工具和武器零件旁。他壯碩的上身肌肉虬結,如同覆蓋著巖石的丘陵,但此刻,左肩胛骨下方一道深長的傷口格外刺眼。那是三天前運輸機墜毀時,被崩飛的合金碎片撕裂的。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暗紫色,顯然受到了某種污染物的侵蝕。他正用一把鋒利的軍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剔除傷口深處一片細小的、閃爍著金屬幽光的碎片。匕首的刃口刮過骨茬,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緊繃的脊背滾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開深色的斑點。他緊咬著牙關,下頜線繃得像刀鋒,只有喉間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沉喘息,泄露著強忍的劇痛。
碎片被挑出,帶著一絲粘稠的暗紅色組織液。王飛翔看也不看,隨手將其彈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拿起旁邊一個噴罐,對著傷口狂噴一種氣味刺鼻的強效凝血噴霧。白色的泡沫瞬間覆蓋了創面,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劇痛讓他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但他哼都沒哼一聲。處理完傷口,他抓起地上那把鋸短了槍管的警用***,又從旁邊撿起一根手腕粗細、一端被磨得異常尖銳的建筑鋼筋。他半跪在地,用一把從消防工具箱里找到的乙炔焊槍(燃料所剩無幾),小心翼翼地將鋼筋焊接在***的槍管下方。幽藍的火焰舔舐著金屬,發出刺眼的光芒和熔融金屬的氣味。汗水流進他的眼睛,他隨手抹了一把,在臉上留下一道污濁的汗漬,眼神卻專注得如同正在打磨絕世兇器的鐵匠。焊槍熄滅,一把簡陋卻散發著致命氣息的霰彈刺刀誕生了。王飛翔掂了掂分量,做了幾個兇狠的突刺動作,空氣被撕裂發出“嗚嗚”的破風聲。他滿意地低哼一聲,將這把新武器靠在墻邊,像一頭舔舐完傷口、磨利了爪牙的猛獸,重新積蓄著力量。
裴凡生則坐在實驗臺前,全神貫注。他面前是一只被釘在解剖板上的巨大烏鴉尸體。這絕非自然界的造物——翼展接近兩米,漆黑的羽毛如同浸透了石油,閃爍著不祥的金屬光澤,原本應該是喙的位置,生長著數根如同彎鉤匕首般、邊緣帶著細小鋸齒的猙獰骨刺。裴凡生戴著從醫療包里翻出的橡膠手套,手中握著一把精巧的手術刀。他的動作穩定而精準,刀刃沿著烏鴉鼓脹的嗉囊邊緣劃開。一股濃稠、散發著強烈腐臭和奇異酸味的墨綠色膽汁猛地涌出,濺落在解剖板上。
就在這墨綠膽汁流淌的瞬間,裴凡生握著手術刀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顫抖了一下。幅度小于一毫米,時間短于零點一秒。但這微小的失控,卻像一道裂痕,出現在他慣常的、如同精密儀器般的冷靜面具上。鏡片后的目光似乎有剎那的失焦,隨即又強行凝聚。他迅速用鑷子夾起嗉囊內殘留的、半消化的腐肉和幾顆奇異的、包裹著粘液的暗紅色漿果狀物體,放入一個培養皿中。他拿起滴管,吸取了一點膽汁樣本,滴在載玻片上,然后湊到顯微鏡前。
透過目鏡,墨綠色的膽汁被無限放大。里面并非單純的消化液和微生物,而是充斥著無數細小的、如同塵埃般的暗紅色顆粒。這些顆粒并非死物,它們在粘稠的液體中極其緩慢地蠕動、變形,表面伸出極其細微的、如同菌絲般的觸須,彼此糾纏、融合……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微觀生命圖景。
裴凡生抬起頭,目光掃過窗外那片覆蓋著整座城市的、緩慢搏動的暗紅色菌毯——“腐城之胃”。一個冰冷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這些孢子……是否就是“腐城之胃”釋放的種子?通過鳥類……擴散向更遠的地方?
就在這時,窗邊那架“潛望鏡式”觀測儀內部,一個微小的紅色指示燈無聲地亮起,同時,連接在觀測儀上的一個簡易蜂鳴器發出了極其短促、幾乎被風聲淹沒的“嘀”聲。
王飛翔如同被電擊般猛地抬頭,眼中疲憊瞬間被銳利取代。他幾步沖到觀測儀前,動作迅捷無聲,取代了裴凡生的位置,將眼睛貼上目鏡。
裴凡生也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王飛翔身側,目光警惕。
目鏡的視野里,下方街道依舊死寂。但王飛翔調整著焦距,視野迅速拉近,鎖定在斜對面一棟半坍塌的商業大廈入口處。幾個身影,正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陰影中閃出,快速潛入大廈內部。
他們的裝束……是EDC北極總部的標準制式作戰服!深灰色,帶有獨特的極地迷彩紋路和保暖模塊。然而,詭異的是,他們胸前和臂膀上所有代表身份、番號的EDC徽章和標識,都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布料被撕裂的毛邊。更引人注目的是,領頭那個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士兵,當他側身警惕地掃視街道時,透過破損的衣領,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脖頸側面,一個暗銀色的、首尾相銜的蛇形紋身,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侍者組織!
王飛翔的呼吸微微一窒。他立刻調整觀測儀,視野追隨著那隊士兵進入大廈內部。他們目標明確,動作迅捷,顯然對這里的環境極為熟悉。很快,他們抵達了大廈中庭一個相對開闊、結構尚未完全崩塌的區域。領頭者打了個手勢,兩名士兵立刻從背上解下一個沉重的、銀白色的金屬箱體,小心翼翼地將其放置在布滿碎石和灰塵的地面上。
那箱子……王飛翔的瞳孔驟然收縮!
造型、材質、甚至邊緣那圈用于密封和能量約束的暗色符文凹槽……都與三天前,在運輸機貨艙里,禁錮著“舊食”樣本的那個箱子,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是,眼前這個箱子的體積似乎略小一些。
但更讓王飛翔心頭警鈴大作的是,箱子被放置后,在觀測儀的高倍放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箱子接縫處,正極其緩慢地……滲出一縷縷暗紅色的、如同濃稠血液般的粘稠液體!那液體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并未迅速滲入或擴散,反而像有生命般微微蠕動著,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邪異感。
“操!”王飛翔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低沉沙啞,充滿了震驚和冰冷的殺意,“是那鬼東西的箱子!他們……在投放新的‘飼料’?還是……另一個‘舊食’?!”
裴凡生也看到了箱子滲出的暗紅粘液,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窗外的暮色還要陰沉。他立刻轉身,撲到自己的實驗臺前,雙手在那些拼湊的儀器上飛快操作。他拿起一個連接著便攜式能量探測器的探頭,將其對準了對面大廈的方向。探測器屏幕上的波形圖劇烈地跳動起來,峰值瞬間飆升!
“能量讀數……高度吻合!”裴凡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頻譜特征……與‘舊食’核心樣本有超過83%的相似度!但……更狂暴!更不穩定!像……一個被強行壓縮、隨時可能爆炸的能量炸彈!”
他猛地抬頭,看向王飛翔,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不是投放飼料!飛翔!他們在……‘播種’!用這個箱子作為誘餌和容器,吸引并催化這片區域的‘腐城之胃’!這東西一旦完全激活,爆發出的能量和污染……足以讓整個渥太華廢墟的畸變速度提升十倍!甚至……可能喚醒更深層的東西!”
王飛翔死死盯著目鏡里那個滲出粘液的銀白箱子,握著觀測儀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猛地松開觀測儀,一把抄起剛剛焊接好的霰彈刺刀,冰冷的鋼鐵觸感讓他眼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
“炸了它!”王飛翔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趁這幫雜碎還沒布置完,趁那鬼東西還沒完全‘醒’過來!老子去安炸藥!你掩護!”
他轉身就要沖向堆放炸藥和裝備的角落。
“等等!”裴凡生厲聲喝止,一步擋在王飛翔面前,“你瘋了?!看清楚!箱子周圍!還有那菌毯!”
王飛翔腳步一頓,順著裴凡生手指的方向再次看向觀測儀。只見放置箱子的中庭區域,地面和殘破墻壁上覆蓋的暗紅色菌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活躍”!原本緩慢的搏動變得急促,顏色也由暗紅轉向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褐色。更詭異的是,菌毯表面開始鼓起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半透明的膿包,膿包內部似乎有暗紅色的液體在翻滾、沸騰!而菌毯蔓延的“觸須”,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從四面八方向著那個銀白色的箱子緩緩延伸、纏繞過去!
“他們在利用‘腐城之胃’!”裴凡生語速飛快,聲音帶著洞悉陰謀的冰冷,“箱子是誘餌,也是催化劑!它在主動吸引并刺激菌毯!侍者的人不是在保護箱子,他們是在等!等菌毯和箱子里的東西……完成某種‘連接’或者‘孵化’!你現在沖過去,就是送死!而且,一旦爆炸不能徹底湮滅箱子里的核心,或者引發菌毯的劇烈反撲……后果不堪設想!”
王飛翔的胸膛劇烈起伏,如同壓抑著風暴。他看著對面大廈中庭那越來越詭異的景象,看著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動的菌毯觸須纏繞上銀白的箱體,看著箱體縫隙滲出的暗紅粘液越來越多……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更深的憤怒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合金窗框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那怎么辦?!眼睜睜看著它孵化出來?!看著這鬼地方變成更大的糞坑?!”他低吼道,眼中布滿血絲。
裴凡生沉默了幾秒,目光掃過實驗臺上那只被解剖的變異烏鴉,掃過培養皿里那些蠕動的小顆粒,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從不離身的黑色金屬盒上——TAO-Ω神經植入體。一個極其冒險、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或許……還有另一種方法。”裴凡生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冷靜,“不摧毀,而是……干擾。或者……竊取它的‘信號’。”
他快步走到實驗臺前,拿起一個空的培養皿,用鑷子極其小心地從那只變異烏鴉的胃容物中,夾取了一小團包裹著墨綠色膽汁的、含有大量暗紅色孢子的粘稠物質。然后,他打開了那個冰冷的TAO-Ω神經植入體金屬盒。
盒子內部結構精密復雜,中央是一個微微凹陷的、布滿細微電極的接觸平臺。裴凡生深吸一口氣,將鑷子上的那團污穢物質,輕輕放置在了接觸平臺的中心。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嗡鳴響起。TAO-Ω植入體表面,那些原本黯淡無光的幽藍色紋路,驟然亮起!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如同呼吸般明滅閃爍,流淌著非人的韻律。緊接著,一道淡藍色的光束從植入體上方投射而出,在兩人面前的空氣中,瞬間凝聚成一個復雜的、緩緩旋轉的三維立體模型!
模型的核心,正是無數倍放大的、那種暗紅色的孢子!它們不再是顯微鏡下簡單的顆粒,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復雜結構——外層是堅韌的、帶有螺旋紋路的生物角質殼,內部則是糾纏蠕動的、如同神經網絡般的暗紅色菌絲,菌絲的核心,包裹著一顆極其微小、卻散發著微弱紫光的能量核心!而模型周圍,還模擬出無數細微的能量流線,正從孢子核心散發出來,與空氣中彌漫的、代表“腐城之胃”菌毯能量的暗紅色背景場,發生著詭異的共鳴和……吸收!
“看這里!”裴凡生指向模型邊緣一組跳動的數據流和復雜的能量拓撲圖,“這些孢子……它們不僅僅是‘腐城之胃’的種子!它們更像是一種……‘信號中繼器’!或者……‘能量轉換器’!它們在吸收環境中彌漫的菌毯能量,同時……也在釋放一種獨特的生物信號!這種信號……”他的手指劃過一條被特別標注為猩紅色的能量流線,“……與那個箱子滲出的能量波動……存在高度共振!”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屬于科學家的光芒:“它們在‘交流’!箱子里的東西,通過釋放能量,吸引并催化菌毯;菌毯釋放能量場,滋養這些孢子;而孢子吸收能量后釋放的信號,又反過來強化了箱子與菌毯之間的連接!這是一個……正在形成的共生能量網絡!”
王飛翔看著空中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模型,又看看窗外對面大廈里那越來越不祥的景象,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他理解了裴凡生的意思——破壞其中一個環節,或許就能打斷這個致命的連接!
“你的‘干擾’……怎么做?”王飛翔的聲音低沉下來,握緊了手中的霰彈刺刀。
裴凡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實驗臺上快速掃過,最終定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放著他的背包。他走過去,從背包最內側一個隱蔽的夾層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邊緣已經磨損、顏色泛黃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九歲時的裴凡生。他站在陽光明媚的國會山前,臉上帶著孩童天真的笑容,手里還拿著一個快要融化的冰淇淋甜筒。背景里,里多運河的游船緩緩駛過,鐘樓傳來悠揚的鐘聲。一派和平安寧的景象。
然而,照片的背面,用藍色的墨水筆,寫著一行娟秀卻冰冷的小字:
“1989.7.16,地心樣本移交儀式。父:裴遠山。”
裴遠山……裴凡生的父親。著名地質學家,國際地質勘探聯盟的資深顧問。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父親曾參與過如此隱秘的事件。地心樣本……移交儀式……1989年……渥太華……國會山……
無數線索在這一刻如同破碎的鏡片,在裴凡生腦海中瘋狂碰撞、重組!父親書房里那些被鎖起來的、標記著“北極地質異常”的筆記;童年時父親偶爾流露出的、對某些“深層發現”的憂慮;以及……那張照片背景里,那個站在國會山陰影下、穿著米色風衣、面容模糊的側影!
“廚師”……TAO的遺產……父親……地心樣本……還有眼前這個正在被“播種”的恐怖箱子……
一個跨越了三十年的巨大陰謀,如同深淵巨口,在他面前緩緩張開!
“飛翔,”裴凡生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真相后的冰冷徹骨,他將那張泛黃的照片輕輕放在實驗臺上,指尖拂過背面的字跡,“我們一直以為‘廚師’是后來者……或許,他(或他們)的根……早就埋在這里了。這個箱子……這場‘播種’……可能只是計劃的一部分。”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封堵的窗戶,仿佛要刺破外面沉沉的暮色,看向那正在被菌毯纏繞的銀白箱子,也看向更深的黑暗。
“我的‘干擾’……需要靠近它。非常近。”裴凡生一字一句地說道,同時,他的右手,緩緩握住了斜靠在實驗臺邊緣的那把雷擊木短劍的劍柄。劍身古樸,但在他的手指觸及的瞬間,似乎有極其微弱的藍白色電弧在木紋深處一閃而逝。“用TAO-Ω強行接入那個共生網絡的能量節點,嘗試……解析,或者……污染它的信號源。”
王飛翔看著裴凡生平靜卻決絕的臉,又看了看照片上那個笑容燦爛的男孩,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看似不起眼的木劍上。他咧開嘴,露出一抹混合著瘋狂與信任的獰笑,猛地拉動***的套筒,發出“咔嚓”一聲清脆的上膛聲!
“那就賭一把!”王飛翔的聲音如同兩塊生鐵在摩擦,“賭我們能在那鬼東西徹底‘開飯’之前,掀了‘廚師’的灶臺!”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大地深處傳來的巨響,猛地從對面那棟商業大廈的方向傳來!整個“渡鴉巢穴”都隨之劇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王飛翔和裴凡生同時撲到觀測儀前!
只見對面大廈放置銀白箱子的中庭區域,發生了恐怖的劇變!覆蓋地面的菌毯如同沸騰的瀝青般瘋狂翻涌、鼓起!那些半透明的膿包紛紛爆裂,噴濺出大量暗紅色的、散發著濃烈腥臭的粘稠液體!而那個銀白色的金屬箱子,此刻正發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箱體表面,那些暗紅色的粘液如同活物般急速流動、匯聚,形成了一條條清晰可見的、如同血管般的凸起紋路!整個箱子在劇烈地膨脹、收縮,仿佛一個正在孕育著恐怖怪物的卵囊!
大廈內部,隱約傳來了侍者士兵驚恐的呼喊和……凄厲的、戛然而止的慘叫聲!
“來不及了!”王飛翔低吼一聲,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狂暴的戰意取代。他猛地將霰彈刺刀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抓起兩個捆扎好的自制炸藥包。
裴凡生深吸一口氣,將那張泛黃的照片塞進貼身口袋,緊緊握住了雷擊木劍。劍柄冰冷的觸感傳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電弧在他掌心跳躍。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月光不知何時已被翻涌的烏云徹底吞噬,下方城市廢墟中,那些覆蓋建筑物的暗紅色菌毯,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開始散發出幽幽的、令人心悸的慘綠色磷光!整座渥太華廢墟,如同沉入了噩夢的深潭。
“走!”裴凡生的聲音斬釘截鐵,率先沖向通往樓下的消防通道。他的身影在菌毯磷光的映照下,如同撲向深淵的殉道者。
王飛翔緊隨其后,***冰冷的槍口在昏暗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賭局已開,籌碼是生命,而對手,是深淵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