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特有的冷白色燈光,如同‘七月’的寒霜,無聲地籠罩著狹窄的空間。醫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到刺鼻,混合著各種精密儀器運轉時發出的嗡鳴。
這里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只剩下生命最微弱、最艱難的搏動聲被儀器再轉化成屏幕上跳躍的數字和單調的線條。
上級領導和警隊里的同事一個個拎著禮物來看這平常冷若冰霜,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大,他們也沒有想過原來鐵面無私、尖酸刻薄的顧閻王也會倒下。畢竟,都是人。警局的人似乎都把蘇顧問當成正牌女友,所有人都在對蘇念之和林桂鈺表示同情和安慰,蘇念之沒有回復也沒有理會,目光平淡的靜靜看著躺在ICU里的顧清逸。
顧清逸躺在病床上,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塑。氧氣面罩扣住他毫無血色的下半張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罩壁上留下白霧。他的身體被各種顏色的管線纏繞——透明的輸液管將維持生命,液體注入他青紫色血管,電極片貼在他裸露的胸膛上,連接著旁邊那臺發出持續低鳴的心電監護儀。屏幕上,綠色的心電波形微弱地起伏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艱難的搏動都牽動著旁觀者的神經。血壓和血氧的數值在低得危險的邊緣徘徊,紅色的報警閾值線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蘇念之不知道什么時候似乎習慣了他的陪伴,是生病時的陪伴?還是她專屬的’充電寶‘?還是案子合作默契?一個鋼鐵直男……兩個人都沒有回應那個八卦,像那個碧綠色的翡翠手鐲一樣,還是那個吻,默默地將兩個人的心牽連在一起。
病房厚重的玻璃門外,是家屬等待區暗白色的燈光和壓抑的寂靜。林桂鈺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昂貴的羊絨披肩滑落肩頭也渾然不覺。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失去了所有血色,精心描畫的妝容被淚水沖刷出狼狽的痕跡,眼睛紅腫,死死盯著玻璃門和那個一直站在玻璃門往里望的默默無聞、無聲無息的身影,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每一次監護儀發出的異常聲響,都讓她身體劇烈地一顫,仿佛那警報是直接抽打在她的心臟上。
“清逸……我的清逸啊……”她喃喃自語,聲音哽咽,帶著一種恐懼和無助。現在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和顧家未來的掌舵人,此刻躺在那里,生死一線。而現在醫院里能陪著她左右的只有蘇念之一個人,沒敢告訴在國外的蘇明輝。
她的目光,終于從兒子身上艱難地移開,落在了那個幾乎融進陰影里的纖細身影上。
蘇念之。
她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沉默的青竹。身上還是那件沾染了灰塵和血跡的米白色針織衫,在ICU刺目的白光下顯得格外單薄。臉上那幾道屬于顧清逸的暗紅血痕依舊清晰,如同烙印。她一臉平靜如云的臉龐遮住了眸底所有情緒。
她的雙手踹進衣兜里。手腕那只價值連城的翡翠鐲子,此刻正散發著一種極其柔和、卻異常堅定的碧色光暈。那光暈并不刺眼,如同溫潤的月華,絲絲縷縷地流淌出來,無聲地籠罩在顧清逸的胸膛之上。旁人或許只覺得是鐲子在燈光下的自然光澤,只有林桂鈺,在經歷了搶救室門口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后,隱約感知到那光芒中蘊含的非同尋常的力量——正是這股力量,在那條死亡直線出現的瞬間,強行將她的兒子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蘇念之就這樣坐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尊矗立在哪里的守護神像。只有那腕間流轉的碧光,證明著她并非靜止。時間在這里流失去了意義,只有監護儀上數字的每一次微小跳動,記錄著生命的掙扎。
林桂鈺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酸又痛。她看著蘇念之那張依舊平靜的臉,看著她眼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疲憊陰影烏青,看著她挺直卻透著無盡疲憊的背脊……這個救了兒子兩次命的女孩,此刻正用自己難以想象的方式,獨自守護在死亡邊緣。
“念之……”林桂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哽咽,她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到玻璃門前,輕輕的撫摸那個沉默守護的女孩。“你……你吃點東西好不好?阿姨帶了湯……你臉色太難看了……這樣熬下去,你身體會垮的……”
她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和心疼。蘇念之似乎沒有聽見,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場無聲的戰爭里。
意念高度集中,穿透了皮肉骨骼,牢牢的鎖定在顧清逸心脈深處那團蟄伏的“噬魂蠱”上。碧色的靈力如同堅韌的絲網,小心翼翼地纏繞著那陰毒的“種子”,既要阻止它瘋狂吞噬宿主最后的本源生機,又要小心翼翼地避免刺激它再次暴動反噬。同時,這股力量還化作最溫和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注入顧清逸衰竭的器官,勉強維持著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不被徹底熄滅。
這需要極其精準的控制力和龐大的消耗力。每一分每一秒,她的精神都如同行走在萬丈深淵,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蠱蟲反噬帶來的刺痛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存在,而靈力的大量輸出,更讓她的身體如同被抽空般虛弱。
“在顧家欠你的,還給你。你醒一醒好不好?”
玻璃門外的林桂鈺,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看著蘇念之嘴角新添的血跡,看著她那強忍著巨大痛苦卻依舊挺直的背脊,看著她腕間那為了壓制兒子體內邪祟而光華流轉的鐲子……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心疼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矜持和顧慮。
什么門第,什么身份,什么玄學科學……在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
“念之!”林桂鈺的聲音帶著哭腔,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擦蘇念之唇邊的血,卻又怕驚擾到她,手停在半空,最終極其小心地搭在了蘇念之冰冷的手背上。
入手處一片刺骨的冰涼!那溫度,完全不似活人!
林桂鈺的心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眼淚瞬間洶涌而出:“孩子啊……我的念之啊……你不能再這樣了!你看看你的手,冰成這樣!你……你讓阿姨怎么辦啊……清逸會沒事的….你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事的。”她哽咽著,語無倫次,“清逸他……他會好的,醫生在想辦法……你不能把自己也搭進去啊!阿姨求你……去休息一下,就一會兒,好不好?阿姨在這里守著……”
她的手心帶著溫暖的淚水和屬于母親的溫度,包裹著蘇念之冰涼刺骨的手背。這份突如其來的巨大心疼觸碰,像一道微弱卻真實的光,穿透了蘇念之沉浸在冰冷廝殺中的意識。
蘇念之長長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她終于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瞼。那雙清澈的眼眸抬了起來,看向淚流滿面的林桂鈺。眼底深處只有平靜的海面。疲憊、虛弱、還有一絲……幾乎被沉重壓力掩埋的、屬于“人”的脆弱,在那雙眼睛里一閃而逝。
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極其微弱地搖了搖頭,又對一旁紅腫的林桂鈺擠了一個干硬的微笑,干裂的唇瓣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刺痛。
目光重新落回病床上顧清逸的臉上。那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種執拗的堅定。
林桂鈺看著她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疲憊和那份不容動搖的堅持,看著她唇邊再次緩緩滲出的血跡,哭得更厲害了。她不再勸,只是更緊地握住蘇念之冰冷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熱它,她認定這個兒媳婦了。
無聲的淚水,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ICU冰冷的白光下,心電監護儀單調的報警聲依舊如同催命的鼓點。病床上的男人在生死邊緣沉浮。床邊的兩個女人,一個用超越凡俗的力量與死神角力,她們不是擁有什么超能力,也不是有什么自虐愛好,因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不知道自己處于什么心底的觸動。
愛無聲,愛卻有聲,無聲勝有聲,春風吹又生。
這時顧清逸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心率一點點有起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