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書房的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鐘媚兒回房換了一身更利落的窄袖衫裙后返回到這。她正襟危坐在書案后,案上鋪著黃紙、朱砂筆和幾本攤開的符箓圖譜。而新晉的“鐘馗”,則局促地坐在她對面的小杌子上,腰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眼神卻有些飄忽,似乎還沒完全從驚世駭俗的一個接一個的沖擊中緩過神來。
“好了,‘鐘馗’,”鐘媚兒刻意加重了那兩個字,琉璃色的眸子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滿意地看到對面的人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名字定了,該干正事了。先從最基礎的‘凈塵符’學起。看好了。”
她拈起一支細毫朱砂筆,蘸飽了殷紅的朱砂,手腕懸空,落筆如行云流水。黃紙上,一道看似簡單卻蘊含著某種韻律的符文迅速成型,筆鋒轉折間隱隱有微弱的氣流隨之流轉。鐘馗看得屏住了呼吸,他能清晰地“看”到,隨著最后一筆落下,那符文上瞬間騰起一層薄薄的、常人無法察覺的淡金色微光,隨即內斂,如同活物般蟄伏在紙面。
“看懂了嗎?關鍵在筆意連貫,心念合一,引氣灌入筆尖,隨符紋流轉。”鐘媚兒放下筆,將那符箓推到他面前,“試試。記住,心要靜,神要凝,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鐘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雜念,學著鐘媚兒的樣子拿起筆。筆尖觸碰到粗糙的黃紙,他卻感覺異常沉重。他努力回憶著鐘媚兒的動作,模仿著筆畫的走向,然而手腕僵硬,筆下的線條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更別提引動什么“氣”了。畫到一半,那朱砂線竟莫名其妙地斷開了一截。
“噗……”鐘媚兒忍不住以袖掩口,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隨即又板起臉,故作嚴肅地敲了敲桌子,“哥,你這畫的……是驅邪的符文,還是招蟲子的地圖?筆意呢?連貫呢?你那身橫沖直撞的‘氣’呢?讓它動起來啊!別讓它在你經脈里睡大覺!”
鐘馗被她笑得面紅耳赤,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越發緊張,手腕抖得更厲害,第二張符畫得比第一張還要慘不忍睹。
鐘媚兒扶額,無奈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看來光靠眼睛看和手模仿還不行,得找找根子。”她身體微微前傾,琉璃色的眸子帶著審視的意味,銳利地盯住他有些躲閃的眼睛,“你老實告訴我,你……能不能‘看見’些什么特別的東西?”
鐘馗的心猛地一沉,幾乎停止了跳動。
看見?
她問的是……陰陽眼?!
他能看見符箓上的光,能看見尋常人看不見的、漂浮在角落里的淡淡灰氣,甚至偶爾能在某些人身上看到模糊的黑影……這些,都是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正常”的地方。也是他因此被同齡人排擠、被視為“不祥”的原因之一。他拼命隱藏著這個秘密,如同隱藏著最深的恥辱和恐懼。
現在,鐘媚兒問出來了!那雙琉璃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他的靈魂!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告訴她?承認自己有這雙“鬼眼”?她會不會立刻覺得他污穢不堪?會不會后悔收留他?會不會……像那些人一樣,把他當成怪物趕出去?他才剛剛有了一個容身之所,一個雖然荒謬但畢竟存在的身份——鐘馗。他不能失去這些!絕對不能!
“沒有!”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利和顫抖。他猛地低下頭,避開鐘媚兒探究的目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我……我什么也看不見!就是……就是普通眼睛!鐘小姐說笑了!”他語速飛快,帶著一種欲蓋彌彰的慌亂,手指死死摳著粗糙的杌子邊緣,指節泛白。
鐘媚兒看著他這副反應,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他那瞬間的僵硬、劇烈的反應、以及此刻恨不得把頭埋進地里的鴕鳥姿態,都太明顯了。這絕不是“沒有”的反應。她琉璃色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又被更深的玩味取代。她在心底輕輕“嘖”了一聲:小騙子。就是不知道現在以他的能力能不能看清自己真身。
不過,她并沒有立刻戳穿他。趕出去?笑話,這么一塊稀世璞玉,身負磅礴先天之氣還自帶“天眼”潛質,趕出去才是暴殄天物。只是……他顯然被過去的經歷嚇壞了,像只受驚的兔子,對“特殊”充滿了恐懼。
她決定換個方式。
“哦?什么也看不見啊……”鐘媚兒拖長了調子,語氣聽不出喜怒,重新靠回椅背,指尖輕輕點著桌面,“那倒是奇怪了。你這根骨絕佳,按理說五感通靈,多少該有些異于常人的感知才對。莫非……是那橫沖直撞的‘氣’堵住了你的靈竅?”她隨口編了個理由,目光卻依舊鎖在鐘馗低垂的腦袋上。
鐘馗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了一絲,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不敢抬頭,只是胡亂地點頭附和:“是……是!定是那氣……沖撞得厲害,所以……所以看不見……”聲音細若蚊吶,充滿了心虛。
鐘媚兒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行吧,小騙子,既然你現在還不敢承認,那就先讓你用這個蹩腳的借口安安心。反正,來日方長。
“嗯,那更要好好引導了。”鐘媚兒仿佛接受了這個解釋,不再追問,重新拿起朱砂筆,“來,我再畫一遍,你這次別光看筆畫,試著……閉上眼睛,用你的‘感覺’去捕捉我落筆時的氣息流動。想象那股氣,跟著我的筆鋒走。”
鐘馗如蒙大赦,偷偷松了口氣,后背的冷汗幾乎浸濕了里衣。他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刻依言閉上雙眼,努力集中精神,去“感覺”鐘媚兒所說的“氣息流動”。只是,在他緊閉的眼瞼之下,那屬于陰陽眼的特殊視界并未關閉。他能清晰地“看”到鐘媚兒再次落筆時,那朱砂筆尖牽引著絲絲縷縷純凈的靈氣,在黃紙上勾勒出比剛才更加明亮、更加流暢的金色軌跡……
他心中默念著媚兒方才的教導:“凝神靜氣,意隨筆走,引天地之正,驅邪祟之濁……”這一次,他不再僅僅依靠肉眼和笨拙的模仿。在陰陽眼的“注視”下,他嘗試著將自己的意念沉入筆尖,去捕捉、去理解那符箓筆畫中蘊含的玄奧韻律。
起筆!
指尖微動,飽蘸朱砂的筆尖觸碰到粗糙的黃符紙。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暖流,似乎順著手臂,從心口處流向指尖——那是他自身蘊藏的道氣,被意念勉強調動起來。
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于筆下的軌跡。在陰陽眼的視界里,他不再只是描摹形狀,而是“看”到了筆畫與筆畫之間,靈氣應該流轉的路徑,看到了那些轉折處蘊含的“節點”與“鎖扣”。他的動作不再僵硬,帶上了一種奇特的韻律感,雖遠不及鐘媚兒那般行云流水,卻也比之前流暢了許多。
朱砂在黃紙上蜿蜒游走,勾勒出驅鬼符特有的繁復紋路。這一次,不再是死氣沉沉的線條。隨著他筆尖的移動,一絲絲極淡、極其微弱的金色光暈,如同初生的螢火,開始在他筆下的朱砂紋路中隱隱浮現!這光芒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遠不如鐘媚兒所畫符箓那般璀璨,但在鐘馗的陰陽眼中,卻清晰無比,如同暗夜中的第一縷晨曦。
他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成了?真的引動了?
他不敢分心,強壓下心頭的狂喜,更加專注地完成最后幾筆。當最后一筆落下,與符首的起始點遙遙呼應,形成一個完整的、封閉的“氣環”時——
嗡!
那張黃符紙仿佛被無形的力量輕輕震動了一下!紙上那些微弱閃爍的金色光點驟然明亮了幾分,雖然依舊內斂,卻穩定地散發著一種純凈、陽剛、驅邪辟易的氣息!符箓上的朱砂紋路仿佛活了過來,隱隱透著一股沉凝的力量感。不再是徒具其形的鬼畫符,而是一張真正蘊含了驅鬼之力的——符箓!
成了!
鐘馗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筆下這張散發著淡淡微光的符箓。成功了!他真的畫出來了!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難以言喻的興奮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緊張和忐忑。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帶著孩童般的雀躍和期待,望向鐘媚兒,想從她眼中看到一絲贊許。
然而,鐘媚兒臉上的表情卻并非純粹的贊賞。
她正死死盯著那張符箓,絕美的臉龐上交織著震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那符箓上流淌的金光雖然微弱,但那股氣息……那股至陽至正、驅邪鎮煞的氣息,她絕不會認錯!這絕非初學者第一次成功畫符該有的氣象!這氣息的精純度,甚至隱隱超越了她自己此刻因斷尾而靈力不穩時所畫符箓蘊含的力量本質!
更讓她心驚的是,在那金光之下,她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屬于她自身的九尾天狐本源靈力!仿佛在她剛才示范時逸散出的靈力,被這張新生的符箓以一種奇異的方式捕捉、同化了一部分!
這怎么可能?!一個剛剛開始學習、連道氣都只能勉強調動的凡人少年……
她的目光瞬間銳利如刀,猛地射向鐘馗的眼睛。那雙眼睛此刻因為興奮而異常明亮,但深處……似乎有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東西在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