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還算軒敞的院落,此刻只剩下幾盞孤燈在風中搖曳,將廊柱的影子拉得張牙舞爪,像是要吞噬一切。
“小姐,您……真的要寫嗎?”碧蓮將一盞油燈往桌案邊挪了挪,燭火跳動,映著沈思薇清減的側臉。
沈思薇看了她一眼,解釋著:“當然要寫,如今能救我們的只有外祖一家。”
碧蓮一聽立刻問道:“小姐不是要寫信給舅老爺他們,說要讓親的事情嗎?”
沈思薇搖頭,眼神決絕:“不,我要告訴外祖他們母親的事情,至于親事,等他們來了再說!”
碧蓮一聽,松了口氣。
“小姐,親事您可千萬不能讓,那可是三皇子,不能便宜了二小姐!”
沈思薇見碧蓮說的義憤填膺,搖頭失笑沒說什么。
嫁是不可能嫁給三皇子的,至于這親怎么退,她另有打算。
沈思薇把信寫好,用火漆封好遞給碧蓮。
“你明日不必走府里的門路,拿著我的玉佩去城西百通驛,點名要加急的信鷹。記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百通驛是外祖父的舊部所設,專為軍中傳遞緊急情報,隱秘而迅速。沈翰林的手,還伸不了那么長。
碧蓮見她心意已決,重重地點了點頭,眼圈卻紅了:“小姐放心,奴婢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一定把信送到!”
沈思薇會心一笑,前世這傻丫頭便是為了護著自己,被沈武宣一腳踹中心口,活活打死的。這一世,她不僅要為自己報仇,也要護住身邊所有真心待她的人。
“傻丫頭,我還要你好好活著,看我如何讓他們血債血償。”她放下筆,輕輕拍了拍碧蓮的手背。
安撫了碧蓮,沈思薇重新執筆。
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
她要劃開沈家這看似光鮮,實則早已腐爛流膿的表皮。
她沒有寫自己的委屈,那些在家人們看來,不過是她爭風吃醋的小把戲,不值一提。
她只寫了母親的死。
從母親臨終前的絕望慘狀,到父親是如何匆匆下葬,不許任何人開棺驗尸的行徑,再到沈曉婉一個“養女”如何在這府中攪動風云,甚至讓父親和兄長們都對她言聽計從的詭異現狀。
她相信,外祖父戎馬一生,見慣了陰謀詭計,定能從這字里行間,看出母親死因的蹊蹺,看出沈翰林那張偽善面具下的蛇蝎心腸!
寫完信,用火漆封好,沈思薇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腳踝處的傷口在寂靜的夜里一抽一抽地疼,但這點疼,又如何比得上心口的萬分之一。
她閉上眼,腦海里是前世臨死前,沈曉婉那張帶著得意笑容的臉。
“姐姐,你知道嗎?爹爹從來就沒喜歡過你娘,他愛的一直是我娘。你和你那幾個哥哥,不過是他為了攀附你外祖家的墊腳石罷了。如今三皇子登基在望,你外祖家也該沒用了……你安心地去吧,黃泉路上,很快就會有你外祖一家來陪你了。”
原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她的出生,她的存在,都只是為了給沈翰林的青云路鋪磚添瓦。
如今,磚瓦用盡,便可以隨意丟棄了。
沈思薇用力的將指甲攥進掌心,刺骨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
這一世,她不會再任人宰割。
她要做的,不是他們的墊腳石,而是他們的掘墓人!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碧蓮便揣著信和玉佩,悄悄從后院的溜了出去。
沈思薇一夜未眠,卻毫無困意。
她坐在窗邊,聽著府里漸漸響起的雞鳴犬吠,人聲嘈雜。一切都和往日沒什么不同,可她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將不同。
她安靜地等待著,等待著給予獵物致命一擊的最好時機。
她等的是外祖父的雷霆震怒,等的是舅舅們手持家法沖進沈府,將沈翰林這個偽君子打得滿地找牙,等的是那三個被蒙蔽了雙眼的兄長,在真相面前幡然醒悟的悔恨。
鎮國將軍府。
晨光熹微,謝懷瑾一身玄色朝服,大步流星地走向后院母親的院子。
剛到院門口就被母親身邊的云嬤嬤攔住了。
“少將軍留步。”
謝懷瑾蹙眉:“怎么?母親今日還不能見我?”
云嬤嬤福身行禮,臉上卻帶著一絲為難。
“是的,夫人昨夜偶感風寒,還未起身,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擾。少將軍的心意,夫人領了,您還是快些入宮述職去吧,莫要誤了時辰。”
謝懷瑾眼神一凜,直覺告訴他不對勁。
以往他自沙場歸來,就算母親身體不適,也會忍著等著他的。
可自昨日他回來之后,母親就沒有見他了,今日又是如此!
以往哪次他回來,母親不是第一個出來迎接他的,不是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淚眼婆娑,而后便開始張羅著全京城的名門閨秀畫像,恨不得下一秒就將他塞進洞房。
今天居然將他拒之門外。
這太不尋常了。
“母親當真只是偶感風寒?”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壓迫感。
云嬤嬤被他看得心頭發虛,頭埋得更低了,“是的,少將軍。您知道,夫人身子一向嬌貴。”
“是嗎?”謝懷瑾含糊了一聲。
隨即目光掃過緊閉的門扉,大聲說道。
“我離京半年,母親這回倒是不想孩兒了!”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聲音:“瑾兒,休要為難云嬤嬤。我無事,只是有些乏了,你公務要緊,去吧。晚些時候,我自會派人尋你。”
聽到是母親的聲音,謝懷瑾緊蹙的眉頭才略微松開。
聲音雖有異樣,但中氣還算足。
他心中雖有萬千疑慮,但皇命在身,確實耽擱不得。
“好。”他沉聲應下,轉身對身后的護衛長風吩咐道。
“長風,你留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有異常,立刻報我。”
“是,將軍!”
謝懷瑾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去。
云嬤嬤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她轉身進屋,雍容華貴的婦人正坐在菱花鏡前,正是謝懷瑾的母親,謝夫人秦氏。
只是此刻,她白皙的臉上,左邊頰赫然多了一塊青紫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