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云開日朗。
前兩日的連綿陰雨仿佛洗凈了整個京城,連空氣都透著一股子清冽。
而西街的沈府,更是被這難得的晴日,鍍上了一層虛假的金光。
大門之上,紅綢高掛,燈籠簇新。
府內(nèi)樂聲隱隱,香煙裊裊。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王孫貴胄在辦什么天大的喜事。
街頭巷尾,早被聞訊而來的街坊四鄰圍得水泄不通。
都在議論沈府出了一位狀元,好大的福氣。
議論聲中,沈府的大門緩緩打開。
沈翰林今日臉上是壓抑不住的得意。
柳氏更是花枝招展,她親昵地挽著沈翰林的胳膊,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她才是這沈府最終的女主人。
而站在他們身側(cè)的沈景然,更是今日當之無愧的主角。
沈文宣和沈明宣兩兄弟,也換上了新衣,站在一旁,與有榮焉。
對于那個失蹤的大哥沈武宣,他們心中那點微末的擔憂,早已被眼前這潑天的富貴迷了眼,沖刷得一干二凈。
“父親,母親,時辰差不多了?!鄙蚓叭晃⑽⒐?,聲音清朗,姿態(tài)十足。
沈翰林滿意地點了點頭,朗聲道:“開中門,準備迎接圣旨!”
家丁們立刻忙碌起來,一張上好的八仙桌被抬了出來,上面鋪著明黃色的綢緞,擺上了香爐、貢品。一切準備就當,只待宮中來人。
不多時,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鳴鑼聲。
“圣旨到——!”
一聲悠長尖細的唱喏,劃破了長街的喧囂。
人群自動向兩邊分開,手持拂塵的太監(jiān),在一隊禁軍的護衛(wèi)下,手捧一卷明黃的圣旨,儀態(tài)萬方地走了過來。
沈翰林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袍,領著全家老小,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柳氏和沈景然更是將頭深深地埋下,肩膀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
這一天,他們等了太久了!
這一刻,是他們母子二人,徹底踩下沈思薇、踩下李氏、踩下沈家所有原配嫡出子女,走向人生巔峰的開始!
傳旨太監(jiān)清了清嗓子,展開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新科進士沈景然,才思敏捷,品性端方,于殿試中拔得頭籌,朕心甚慰。特欽點為狀元,賜狀元府邸一座,位于……”
太監(jiān)的聲音頓了頓,正要念出宅院的名字。
沈翰林一家已經(jīng)喜不自勝,只等太監(jiān)話音落下,便要叩頭謝恩,接受這天大的榮寵。
街坊鄰居們,也個個伸長了脖子,滿眼都是艷羨。
然而,就在這榮耀巔峰,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公公的聲音。
“公公,且慢?!?/p>
所有人,包括那宣旨的太監(jiān),都循聲望去。
只見擁擠的人群不知何時自動讓出了一條通路。
沈思薇一襲紅色長裙,緩步而來。
她的身后,跟著面無表情的長雪,以及四名身穿玄色鎧甲,腰佩長刀的玄甲親衛(wèi)。
那玄甲,是鎮(zhèn)國將軍府的標志。
“沈思薇?”沈翰林猛地從地上抬起頭,看清來人,眼中的狂喜瞬間被驚愕和暴怒取代。
“逆女!你來這里做什么!還不快滾!”
柳氏的臉色也瞬間變得煞白,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她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沈思薇對沈翰林的怒罵置若罔聞。
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她只是走到那傳旨太監(jiān)面前,微微頷首,算是行禮。
然后,從袖中取出了一樣東西。
她緩緩展開,將其呈現(xiàn)在太監(jiān)面前。
“公公請看?!?/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份文書之上。
那是一份地契,上面用朱砂筆清晰地寫著此地宅院的四至范圍、面積大小。
而在地契的末尾,蓋著一個鮮紅的,碩大的,京兆府尹的官??!
地契旁邊,還有一份房契,戶主的名字,赫然寫著三個字。
沈思微。
“這……這是……”傳旨太監(jiān)也是一愣。他久在宮中,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地契和官印,絕無偽造的可能。
沈思薇平靜的解釋著。
“此宅,乃先母李氏之陪嫁。先母過世前將宅子過戶給小女,此處現(xiàn)在正是我的宅子?!?/p>
她頓了頓,目光終于第一次,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沈翰林臉上。
“半月前,我已與沈翰林先生,立下斷親文書,白紙黑字,由他親手畫押。自此,我與沈家,恩斷義絕,再無瓜葛?!?/p>
她將地契房契收好,又拿出另一張紙,正是那份斷親文書。
“此宅,既是我的私產(chǎn),那么從今日起,我便要收回。”
她環(huán)視了一圈這滿院的紅燈綠綢,嘴角勾起一抹極盡嘲諷的弧度。
“煩請府中無關人等,即刻搬離?!?/p>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沈翰林的臉此時可謂是精彩紛呈。
他渾身都在發(fā)抖,指著沈思薇,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你這個逆女!畜生!”沈翰林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怒吼。
“我是你爹!你竟敢……竟敢當眾讓我出丑!”
“爹?”沈思薇嗤笑一聲。
“沈翰林,你搞清楚,我現(xiàn)在可不是的女兒?!?/p>
“你設計害我母親身死,你可曾記得你是一個丈夫?”
“在我大哥沈武宣被你奪走功名,逼得離家出走,生死不知之時,你可曾記得你是一個父親?”
“沈翰林,你連人都不配做,也配提爹這個字?”
“你胡說!”柳氏尖叫起來,她從地上爬起來,狀若瘋癲地想要沖向沈思薇。
“你這個小賤人!你血口噴人!老爺他沒有!”
長風一步上前,只是伸出手臂,將柳氏穩(wěn)穩(wěn)地擋在了外面。
“沈夫人,請自重?!彼淅涞卣f道。
傳旨太監(jiān)此刻已經(jīng)完全回過神來。
他收起圣旨,臉上恢復了那種公事公辦的表情,對著沈翰林不咸不淡地說道:“沈?qū)W士,這既是你們的家務事,咱家也不便摻和。圣上的旨意,是賞賜狀元府一座,既然此地宅院產(chǎn)權有爭議,那這狀元府的事,咱家還需回宮稟明圣上,再做定奪。”
說完,他對著沈思薇微微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甩拂塵,準備離開。
他可不想被卷進鎮(zhèn)國將軍府和翰林學士府的渾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