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總是陰晴不定。
傍晚,日頭剛落西山,天邊掛著朵朵火燒云染紅了江河湖泊,下一秒天空就開始下起瓢潑大雨,豆大的雨滴滴在地上,空氣中揚起新土的味道。
京城
帶有禮部尚書榮府標志的車馬行駛在滂沱大雨中。
行過大街小巷,在一個高大的府門外停下。
朱紅色大門的正上方高懸著“鹿府”字樣的門匾。
小廝搬了一個小凳,從馬車里下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
婦人身著暗紅色錦緞牡丹衣裳,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凌厲的痕跡,不怒自威,令人卻步。
婦人是榮尚書的妻子,張云眉。
今日冒雨來鹿府是為了給她的兒子退親!
她的兒子榮錦堂與鹿府的大姑娘鹿溪自幼定下娃娃親,本以為兩家可以長久下去。
不料在前幾日,從鹿府傳出來鹿溪不檢點,在閨房中藏了一個男人。
鹿溪身為京城貴女,琴棋書畫卻樣樣不通,唯一上得臺面的便是她那一張如花嬌艷的臉蛋。
張夫人早就想尋機退掉這門婚事,只是礙于兩家的關系與面子,這才忍了下來。
如今得了機會,自然是不能放棄。
她站到大門前平整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等待管家的傳話。
等了片刻,從里出來一位貴婦。
貴婦笑容滿面,拉起她的手,與她親近。
“下了這么大的雨,張夫人怎么來了?”
張夫人笑意不達眼底,“來與郭夫人敘敘舊。”
郭緣意,工部侍郎鹿鳴的繼室。
“哎呀,張夫人若是想敘舊,等天晴了我去陪你坐會兒,怎么能讓你親自來了。”
“下雨天,我在屋里悶得慌,出來走走,散散心。”
張夫人閉口不提退親一事,笑語吟吟地陪她說話。
郭夫人順著她的話,道:“下雨天就是悶,不如我們去秋水閣一敘,如何?”
秋水閣在鹿府的后花園,冬暖夏涼。
“都聽你的。”
客隨主從,張夫人沒有拒絕。
到了秋水閣,丫鬟上了瓜果茶水后,張夫人才緩緩道出來意。
“郭夫人,不瞞你說,我此次前來是為了錦堂的婚事。”
郭夫人的笑容一僵,該來的還是來了。
這幾日鹿溪私藏外男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榮府雖沒有任何動靜,但她深知張云眉的秉性。
她是一個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鹿溪處處不如她心意,她早就厭棄這個準兒媳婦了,如今又出了這茬荒唐的事情,她定是忍不下去了。
郭夫人揣著明白裝糊涂,笑著道:“可是要給兩個孩子挑選日子?”
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她是裝懂還是真不懂?
張夫人平整了一下袖子,皮笑肉不笑,“郭夫人,我就直說了吧,我此次前來是為了退婚。”
“張夫人,我知道溪兒做事莽撞不知規(guī)矩,我已經(jīng)對她嚴懲,她也已經(jīng)知錯悔改,這婚事您看……”
鹿溪的名聲已經(jīng)夠糟糕了,若是再被退婚,以后再想嫁人可就難了,這婚事是絕對不能退的!
“如今,鹿溪在京城的名聲你我是知道的,我榮府是絕不會娶有污點的兒媳婦進門,臟了榮府的門楣!”
“今日,這婚事我是一定要退的!”
張夫人態(tài)度驟然變得僵硬,勢必要把婚事退下來才肯罷休。
她雖不是鹿溪的親生母親,但鹿溪五歲便跟了她,在她膝下長大,不說能有多大的愛,情義倒是有的。
郭夫人聽了這話也登時變了臉色,“張夫人,我知道你對溪兒有偏見,可也不能這樣來侮辱她!”
每次張夫人來府上,她哪一次不是好茶好菜地謙卑伺候著,為的就是以后鹿溪嫁過去她能多照拂些。
鹿溪私藏男人是不對,可世人有誰不會犯一次錯誤,鹿溪年紀小不懂事是她管教無方,但鹿溪已經(jīng)知錯悔改,就連往日蠻橫的性子也收斂不少。
旁人說三道四倒也無妨,但張夫人作為鹿溪的準婆婆,鹿府常來往的近交朋友,也跟著嚼舌根說鹿溪的不好,未免也太不給情面了。
張夫人沒有生氣,心平氣和道:“郭夫人別生氣啊,我還沒說完呢,你若是覺得這樣失了面子,我倒是還有一個法子能保住兩家的名聲。”
郭夫人暫且平復心緒,道:“什么法子?”
“錦堂與鹿溪是口頭婚約,退了婚外人也不會說什么,而且他二人本就不對付,將來鹿溪嫁過來我不敢保證他們能夠和睦,我們作長輩的不就是想讓兒孫們過得和美,鹿溪過得不好,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郭夫人站起來,慢慢走到她的身邊,輕撫她的肩膀,絲滑柔軟的錦緞摸上去十分舒適。
“是又如何?”
只要鹿溪這輩子不愁吃穿,男人不愛又如何,自己過得舒服就好。
“不如聽我一句勸把婚事退了,再為鹿溪尋一個好夫婿。”張夫人眼波流動,轉而道:“把婚事退了,咱們還可以繼續(xù)做親家。”
郭夫人有些聽不明她的意思,皺眉道:“你什么意思?”
“錦堂雖與鹿溪合不來,倒是與貴府的二姑娘情投意合。”
話都說到這里了,郭夫人再蠢也聽得出來她話里的意思。
鹿鳴一共有三女一子,長女鹿溪與長子鹿秉是先夫人王氏臨湘所生,二女鹿萱為她所出,三女兒鹿黎是妾室李姨娘所育。
三個孩子當中屬鹿萱最出眾,琴棋書畫名冠京城,為京城貴女榜首。
這算盤珠子都蹦到她臉上了!
郭夫人悄悄握緊手心,“張夫人,兒女們的婚事是大事,我不好做主,還是等老爺回來再議吧。”
“郭夫人,此事這樣做既能保全鹿溪的名聲,又給鹿二小姐找了一個好人家,兩全其美,鹿侍郎一定會同意的。”
鹿鳴就是個墻頭草,勢利眼,如今有榮家這個高枝擺在面前,他是絕不會同意退婚一事,她今日就是打聽到鹿鳴在尚書府忙政務,趁他不在才來的。
絕不能等鹿鳴回來!
她的兒子絕不能毀在鹿溪手里!
“老爺?shù)男乃嘉也桓宜烈獯y,等他回來才能知曉。”郭夫人起身,道:“天晴了,張夫人若是沒有別的事情暫且回吧,出來久了榮尚書會擔心的。”
張夫人終于按捺不住脾氣,怒然道:“郭緣意你別不知好歹,今日是我好言相勸,明日我可不敢保證能做出來什么!”
郭夫人十分淡定,道:“那我隨時恭候。”
張夫人有種一拳砸在棉花上,一肚子的無名火燃得更旺了,甩袖摔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