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而過，又是三年。

某天夜里。

蕓司遙半夜驚醒，她揉了揉眼睛，下了床打算去倒點水。

走到樓梯口，客廳沙發(fā)上居然還坐著一個人。

他高大的身形微躬，宛如一尊石像。

楚鶴川這幾年成熟了很多，接手了家族企業(yè)，風(fēng)頭無兩。

他以養(yǎng)病為由，將她留在了莊園。

蕓司遙下了樓梯。

聽到聲音，沙發(fā)上的男人慢慢抬起頭。

蕓司遙：“怎么還不睡？”

楚鶴川松了松領(lǐng)帶，“公司的事還沒處理完?！?/p>

“明天再弄吧。”

楚鶴川說：“好?！?/p>

蕓司遙下樓倒水，看到他面前擺著好幾份醫(yī)院的單子。

她裝作沒看見，不說話，也不戳破。

楚鶴川這段時間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蕓司遙靠在飲水機邊上，抬起眼，冷不丁問道：“……要是我有一天走了呢？”

楚鶴川一言不發(fā)。

蕓司遙：“問你呢?！?/p>

黑暗中，楚鶴川看著她，“你不會走?！?/p>

蕓司遙將水杯放下，“假如。”

楚鶴川道：“沒有假如。”

蕓司遙道：“你家就你這么一個兒子，家大業(yè)大，你才三十歲，事業(yè)才剛剛起步?！?/p>

“嗯?！?/p>

楚鶴川刻意回避了這個話題。

蕓司遙又看了他一會兒。

楚鶴川這幾天都在吃藥，不吃藥就睡不著覺。

坦誠說自己有精神病也并不是在嚇她。

蕓司遙嘆了口氣。

“把燈打開吧，太黑了?！?/p>

開關(guān)就在楚鶴川的手邊。

他按了一下，開關(guān)發(fā)出“咔噠”一聲。

蕓司遙低頭看了看。

還是黑的。

她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居然一點亮光都沒有了。

“……燈壞了嗎？”

沙發(fā)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似乎是有人站在了她面前。

蕓司遙伸手，碰到了他溫?zé)岬男靥拧?/p>

“好黑?！?/p>

楚鶴川捂住了她的眼睛，低著頭，兩人距離拉近。

近到她能感受到楚鶴川越來越快的心跳。

蕓司遙：“捂著我的眼睛干什么？”

楚鶴川放下手，將人一把抱在懷里，聲線難以形容的抖。

“……燈開了?！?/p>

蕓司遙這才恍然。

原來不是燈壞了，是她看不見了。

*

看不見了好像也沒什么。

蕓司遙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她想出門，楚鶴川就會陪她。

兩人拉著手慢慢往前走。

她導(dǎo)盲杖用的不熟練，不耐煩的時候會直接將導(dǎo)盲杖扔在地上。

“不出門了?！?/p>

楚鶴川會推掉所有的工作，開車來莊園，陪她去想去的地方。

她從沒對他說過喜歡，說過愛，楚鶴川也沒再說過。

他是害怕。

害怕說開了，得到答案時會寒了自己的心。

醫(yī)生不建議繼續(xù)做手術(shù)了。

楚鶴川沉默著將人從醫(yī)院接回來。

他們走在寂靜的路邊，感受陽光灑在臉上的溫?zé)?，鳥叫蟬鳴的喧囂。

蕓司遙又問了他那個問題：“……假如我有一天，不得不走了呢？”

楚鶴川沉默片刻，沒有像上回那樣，執(zhí)拗的說“沒有假如”。

他說：“你走了，我會好好活著?！?/p>

蕓司遙放松了些。

“十年，我很知足了?！背Q川平靜說：“我們一起看過山，看過海，去過很多地方，很多國家……這些記憶足夠我在余生回味?！?/p>

他扯了下衣擺，撫平極細微的皺痕，又看向蕓司遙空洞的眼神，認真說：

“我還年輕，有父母，有事業(yè)，大把的時間，這世界有太多牽絆，我舍不得死?！?/p>

楚鶴川重復(fù)道：“我會好好活著?！?/p>

蕓司遙笑了笑，“那就好。”

他們走在陽光大道上。

楚鶴川抓緊她的手，風(fēng)吹拂她的裙擺，勾勒出纖細瘦削的身形。

亦如當年，蕓司遙折返回閩江救他一樣。

盡管蕓司遙已經(jīng)非常小心，但還是被路邊細小的障礙物絆了無數(shù)次。

“我背你走?！?/p>

蕓司遙仍然不停的往前走，直到手腕傳來拉拽感，她才下意識回過頭，“嗯？”

視線一片黑茫茫。

楚鶴川又道：“我背你。”

蕓司遙說：“怎么停了？”

楚鶴川看著她空洞的眼睛，空氣仿佛凝固了。

周遭的喧囂瞬間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就那樣直直地看著她。

蕓司遙問道：“干嘛不說話？”

楚鶴川想起醫(yī)生說的術(shù)后并發(fā)癥，可能會導(dǎo)致五感逐漸缺失……

身體微微顫抖。

他握緊蕓司遙的手，喉嚨里像是被堵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居然……

這么快嗎？

楚鶴川湊近她耳邊，再次說道：“我背你走?！?/p>

說話時的氣流吹在她鬢邊。

蕓司遙覺得有些癢，躲了一下，“你要背我？”

摸黑走太費神了。

雖然有人牽著，但還是沒什么安全感。

蕓司遙：“好啊。”

楚鶴川背對著她，在她前面蹲下來。

為了方便她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他拉過蕓司遙的手放在自己背上。

她攀上脊背。

楚鶴川直起膝蓋，將人從地上背起來時，胳膊拖住她的大腿。

他眉眼微彎，似是在笑。

笑著笑著卻無聲哭了出來。

淚水滑過他的臉頰，順著下巴滴在地上。

蕓司遙摟著他的脖子，愜意的享受著陽光帶來的暖意。

“每天下午我都想出來散步?！?/p>

“嗯?！?/p>

“你如果很忙的話，讓小劉陪我。”

小劉是楚鶴川請來的護工。

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士，很開朗熱情，充滿正能量。

楚鶴川聲音帶著些難以察覺的嘶啞。

“我陪你去?！?/p>

蕓司遙沒反應(yīng)。

楚鶴川說了十幾遍“我陪你去”，她才摟緊他的脖子，勉強道：“那行吧。”

“你回的也太慢了，我在逼你嗎？”

楚鶴川道：“沒有逼我?！?/p>

他背著她，走到夕陽慢慢下墜，余暉柔和地灑在湖面上。

像無數(shù)碎金在地面閃爍。

“我很樂意陪你?！?/p>

蕓司遙笑了一下，剛想說話，胳膊上突然一熱。

有水落在了她手上。

“下雨了。”

蕓司遙說：“你走快點，我不想被雨淋?！?/p>

“好。”

蕓司遙抹了一下胳膊，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雨居然還帶了點溫度。

她沒太在意。

可能是天氣太熱了，連掉下來的雨都有著陽光的余溫。

“……”

又過了半個月，蕓司遙發(fā)現(xiàn)自己聽力不行了。

起因是小劉想給她燒水洗澡，喊了她好幾遍都沒得到回應(yīng)，這才驚慌失措的喊來楚鶴川。

蕓司遙聽到了“楚鶴川”這三個字，問她：

“小劉，怎么了？”

小劉急急忙忙對楚鶴川道：“先生，司遙她好像聽不見聲音了?！?/p>

“我知道?！?/p>

楚鶴川表現(xiàn)的非常冷靜。

“她聽不見，你就多跟她說幾遍?！?/p>

“??？”小劉猶豫道：“要不要再去醫(yī)院……”

醫(yī)院已經(jīng)不收她了。

楚鶴川知道，雖然蕓司遙表面什么都不說，讓治療也乖乖配合。

但她其實并不喜歡醫(yī)院。

他只想讓蕓司遙在最后的時間能快樂一些，一點點也行。

“不了。”

小劉一愣，“這怎么可以……”

楚鶴川淡淡道：“照顧好她就行?！?/p>

他轉(zhuǎn)身出去，卻在關(guān)門的剎那，背靠著墻，頹然無力的滑在了地上。

胃部翻涌著酸水。

楚鶴川一天都沒吃東西，吐出來的全是水。

鼻腔喉嚨辛辣無比，又極苦。

他咬著自己的手，尖銳的牙深陷進肉里。

應(yīng)該知足的。

可人生性貪得無厭，

享受過她的笑，聽過她呼喚自己名字，便再也無法忍受失去她的可能。

蕓司遙躺在床上。

她想了一晚上，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

楚鶴川也是個傻子。

他的懲罰已經(jīng)夠多了，為什么還不選擇放手。

明知道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

所以她對他說：“你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p>

“嗯?！?/p>

楚鶴川正在床邊給她削著蘋果，坑坑洼洼，有點丑。

蕓司遙試圖和他講道理，“我以后可能不止會喪失聽覺，可能某一天，我會忘記你，或者動都動不了，成為廢人。”

在變成那樣之前，她會向系統(tǒng)申請脫離世界。

楚鶴川冷靜道：“我知道?！?/p>

他不愿意放手，蕓司遙也不能脫離世界。

“為什么？”

楚鶴川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

她不能理解，就像當時他開車撞飛柵欄躍入閩江一樣。

不能理解。

如果這是愛，蕓司遙并不想要自己擁有“愛人”的能力。

她不希望將來有一天，自己會為了“愛”而放棄全部。

因為“愛”，而照顧一個早晚會離開的人。

一點都不值得。

楚鶴川道：“沒有那么多為什么?！?/p>

他將蘋果切好，用牙簽插了一個塞在她嘴里。

“你不用感到心里負擔(dān)，這是我的事，”楚鶴川說：“你走之后我也會好好活著，過得很好?！?/p>

蕓司遙不太能聽清他在說什么，傳進她耳朵里的話都像穿過一層厚厚的屏障，模糊而細小。

但她隱約聽到了楚鶴川說他會好好活著，并且會過得很好。

她嚼著嘴里的蘋果，點了點頭。

“……”

楚鶴川用盡一切手段給她延緩了病情。

集團那邊也都知道了自家少爺在莊園里，養(yǎng)著一個“病人”。

誰也不能碰，誰也不能看。

這是他的逆鱗。

他們度過了漫長而平淡的生活，活得比想象中還要長。

直到有一天，蕓司遙從夢中醒來。

她有種要走了的直覺。

【宿主，咱們要出發(fā)去新世界了。】

蕓司遙快要說不了話了，她伸了一下胳膊，下一秒手掌就被人抓住。

“我要走了?！?/p>

“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p>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嗎？”

蕓司遙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側(cè)了側(cè)頭。

臨走前，系統(tǒng)將她聽力恢復(fù)了些。

“不可以?！?/p>

“那好吧。”

楚鶴川抱了抱她，“你會害怕嗎？”

蕓司遙想了一下，“不會?！?/p>

她永遠冷靜、理智。

“我有點困了?！?/p>

楚鶴川坐在床邊，他看著蕓司遙空洞的眼睛，久久愣怔。

這個懲罰實在是太苦。

苦得他有點受不了。

楚鶴川仗著蕓司遙看不見，想再對她露出一個笑容，眼淚卻先滾了下來。

砸在被子上，暈開深色的印記。

……真是窩囊。

他一貫清冷自持，情緒也表達的很淺。

淚落下的時候，楚鶴川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即使蕓司遙可能根本聽不見，他也不想讓她有發(fā)現(xiàn)的可能。

蕓司遙在即將閉眼的時候，似有所察覺，手在空中摸索。

想要觸碰他的臉。

楚鶴川聲音嘶啞，“怎么了？”

蕓司遙眨了眨眼，“你過來?！?/p>

楚鶴川將臉伸過去，蕓司遙摸到一手溫?zé)岬乃D了頓，才道：

“我應(yīng)該是喜歡你的。”

楚鶴川身體一僵，平日里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眸，剎那間急劇收縮。

蕓司遙說：“我從來沒有喜歡、或是愛上過任何一個人，我想，我應(yīng)該是喜歡你的?！?/p>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淚水不停地簌簌而下。

“……謝謝你陪了我這么久?！?/p>

楚鶴川伸手覆住她瘦削的手背，終于露出一個笑容。

“我愛你，蕓司遙?！?/p>

懷里的人不再有回應(yīng)。

他拿出那把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反正只剩下十幾年了，”楚鶴川斂下眸子，輕聲說：“變成老頭一點都不好看，我怕你嫌棄我?！?/p>

槍聲響起時，五彩的世界猶如覆上了厚厚的霧，褪去顏色，分崩離析。

抱歉，

是我食言了。

“砰——”

就當我，是個懦夫吧。

【世界二，完結(jié)。】

——作者有話說——

他們度過了漫長的生活，去北極看過極光，去雨林看過植被，走過荒無人煙的沙漠。

司遙明白了愛是陪伴，是付出，是傾盡所有。

兩人相伴度過余生，也將在下一趟旅程相見。

對她來說，這是最好的HE。

小楚，再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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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掉落極光番外，不喜慎入?。ǔQ川視角，自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