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來勢洶洶。
其聲勢之浩大,遠處圍觀的那些弟子,即便對燭音充滿了信心,也不免擔憂。
雷云之下的燭音,卻在走神。
百里旭吃了個這么大的虧,天道總應該發現一些問題了吧?
轟隆!
第一道雷霆兜頭劈下來。
燭音手邊只有剛折的柳枝,便以柳為劍,迎了上去。
她大笑著道:“你能被我折下來,送那百里旭一程,也是緣分。既如此,我也送你一場緣分。”
柔弱柳枝對上雷霆,并未瞬間化作飛灰。
強大的力量護住了它,雷霆之力落在它身上,變成了最純粹的能量,淬煉凡木脆弱的身軀。
一道。
兩道。
待到第三十六道劫雷落下的時候,一旁圍觀雷劫的長老面色變了。
在他們眼中,原本洶涌的雷云竟然散去了大半,恐怖的天象也似乎溫和了許多。
不少弟子以為兇險已過,面上已經露出輕松的笑容。
卻不知真正的兇險,就藏在這看似溫和平靜的表象之后。
“不過元嬰劫,怎么會……”一道流光出現在附近,化作一位慈眉善目的道人。
“師叔。”原本站在這里的長老看見來者,神色立刻變得恭敬,“竟驚動了您。”
道人道:“宗門有如此后起之秀,我焉能不關注一二。”
道人一雙澄亮眼眸之內,黑白二氣交替輪轉,片刻后,他輕咦了一聲。
“師叔?”
“有點意思。”道人撫須微笑。
“有點意思。”雷霆之下,燭音也笑了一聲。
她仰頭望著上方還在醞釀著的劫雷,淡淡一笑:“終于忍不住了?”
話音落下。
就見一道黑光如箭,無聲無息朝著燭音砸下。
相比之前聲勢浩大的深紫雷霆,這道劫雷除了速度快一點,幾乎可以說是平平無奇。
可那速度,快到站在地上的女修都來不及躲避。
黑光落在燭音身上,身體所有與黑光接觸的部位,竟如冰雪一般消融。
黑光仍在擴散,不過須臾,一個元嬰境的修士,便消散于天地之間。
渡劫之人隕落,聚攏的劫云正要散開。
一道含笑的聲音響起:“就這樣?”
卻見,方才消失的女修,不知何時又出現。
方才接下那道劫雷的,不過一道化身。
本該無情無欲的天雷和劫云,竟好似突然凝滯了片刻。
片刻之后,風起云涌,雷霆震怒,天地變色。
圍觀的弟子們:“???”
“這又是怎么了?李師姐這雷劫怎么渡得這么此起彼伏的?”
“不行,我不能再看了,給我道心都快看出陰影了。若是元嬰劫要這么渡,那我這輩子都無望了。”
“想開點,你根本沒有這樣的天資,上天不會這樣把你往死里劈的。”
“……這位師兄,你安慰得很好,下次請不要再安慰我了。”
雷云重重,外面根本看不見里面的光景。
他們 自然也不知道, 這些看起來狂熱無比的雷霆,也只能無能狂怒罷了。
祂不裝了。
燭音也懶得和祂裝了。
那些能輕易劈碎元嬰修士的雷霆,甚至都近不了燭音的身,就被無形的能量吞噬。
可祂似乎也干不了別的,只能一直往下劈。
如此循環了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過后,劫云消,雷霆散去。
眾人終于看清了里面的情況。
燭音精神奕奕,連一片衣角都沒染上半點臟污。
甚至,她手上的柳枝都還在,莫說被雷霆劈碎,反而像是被注入了無盡生機,葉片上光華流轉,靈氣充盈,儼然已經變成了一件不錯的法寶。
“……”
“我怎么有點看不懂了。”
“總不能這劫雷在演我們吧?表明看著來勢洶洶,實際上還沒劈到師姐就輕飄飄散了?”
“李師姐這是,渡完劫了?”有人遲疑著問。
她話語剛落下,便見天空亮起金光萬道,瑞氣千條,伴隨著若有似無的大道之音,金色靈雨福澤整個太華仙宗。
這是修士渡完劫之后,得到的天地饋贈。
傳說,劫雷愈兇險,順利渡劫之后,得到的饋贈也就越多。
那么問題來了。
所有人呆呆地看著覆蓋整個太華仙宗的靈雨,腦子里冒出一個問題:所以剛剛劫雷真沒有在演我?
這樣龐大的天地饋贈。
請問剛才天雷是把一年的雷霆全劈給師姐了嗎?
那么,又有另一個問題來了。
李師姐到底是怎么做到,渡完一場這樣兇險的雷劫,跟沒事人一樣的?
.
無人知曉……哦不,少部分玄陽峰的弟子才知道,在燭音渡劫成功的瞬間,原本受傷昏迷,在床上休息的百里旭,于睡夢中又吐出了一口精血。
直把在一邊照看他的白露嚇得花容失色。
“師兄!”她剛要起身去查探百里旭的情況,就見百里旭睜開了眼睛。
白露見狀,轉驚為喜:“師兄,你醒啦?”
醒來的百里旭冷冷抬頭,望了她一眼。
一個眼神,讓白露如墜冰窟,心底漫上無盡恐慌。
白露素來知道百里師兄性子清冷,她也習慣了他的冷淡。
可冷淡與冷淡也是不一樣的。
往日百里師兄性子雖淡,待他們這些身邊人其實十分溫和。
然而眼前的百里師兄……
白露之覺得,他剛剛看自己的眼神,猶如云端上的神祇俯視凡間螻蟻。
漠然又殘忍。
白露打了個寒戰。
就聽百里旭冷冷說道:“我要閉關,這段時間,不要打擾我。”
“好、好的。”
“砰!”院門被無情地關上。
等到時譽等人過來看望百里旭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個神思不屬的白露。
“白師妹,你怎么在外面,百里師兄呢?”
白露怔怔回過神來,神色恍惚:“師兄剛才醒了。”
“醒了?”時譽一喜,“真好,我去看看他。”
白露喊住他:“時師兄!”
“怎么了?”
白露道:“百里師兄說他要閉關,讓我們不要打擾他。”
“閉關?”時譽覺得奇怪,“師兄身上的傷還沒好,就算要閉關,也等處理好身上的傷勢吧?”
白露搖頭:“我也不清楚,而且,我總覺得……”
“什么?”
總覺得師兄看起來有些奇怪。這是白露心里沒說出來的話。
“沒什么。”
她想,也許是師兄被李師姐,一時心里無法接受,才會表現得那樣奇怪吧?
.
"閉關了?"
燭音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安置手上的柳枝。
這柳枝的本體只是種在太華仙宗里的一棵普通柳樹,太華仙宗乃仙門福地,若是仙緣深厚,或許扎根于此千年萬年,能開啟靈智。
但燭音送了它一場大機緣。
被天雷洗禮了上百輪的柳枝,早已經脫胎換骨,靈韻天成。
若是燭音愿意,它可以成為一件很好的煉器材料。當然,即便不煉制,這柳枝如今本身也成了一件不錯的法寶。
不過,既然都說了送它一場機緣,將其煉制成法寶,又算得上什么機緣?
燭音欲送其回去。
柳枝不大愿意。
它初生靈智,對燭音極為親昵依賴,斷斷續續地表示,自己想要跟隨在燭音身邊。
燭音拒絕了。
她不是真正的李姝,注定要離開。
她將柳枝送回了母體:“以你如今的資質,不出十年,便可化作人身修行。太華仙宗是個不錯的地方,能走多遠,就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安置完柳枝,燭音抱起芭芭拉:“走,去干正事。”
“什么正事呀,宿主?”
燭音說道:“去見百里旭。”
芭芭拉頓時認真起來。
它有點期待:“宿主你之前不是說不著急嗎?”
燭音笑道:“那是因為之前還沒到時候,現在就剛剛好。”
小貓有點沒聽明白。
但它很快就明白了。
它被宿主抱著,一路旁若無人地進了玄陽峰。
百里旭的院子外面站了好些人,燭音自他們身邊走過,卻無一人發現。
芭芭拉緊張地窩在宿主懷里,看著宿主站在院門口。
它還以為宿主要直接進入小院,就像之前那樣,不驚動任何人,包括百里旭。
沒想到,燭音直接站定:“我來了,開門。”
就在不遠處的白露等人還是沒有反應,分明離得這樣近,卻好像,跟宿主根本不在一個世界一樣。
院子里沒有動靜。
芭芭拉懵懵懂懂。
燭音卻能察覺到,一股冷漠的視線正在打量自己。
她有些不耐了:“有膽算計我,沒膽直面我嗎?”
“天道。”
轟隆!
太華仙宗所有修士,在這一刻俱都疑惑抬起了頭,望著這一聲晴空平地驚雷。
院子轟然大開。
整座小院,與站在院門口的燭音和芭芭拉,瞬間被拉入另一方世界。
外界的人,對此一無所知。
芭芭拉見到了百里旭。
他的雙眼已經變成銀白色,漠然凝視著燭音。
“你不是李姝。”
燭音摸了摸芭芭拉因為緊張有點炸的毛發,笑著道:“這不是很巧嗎,你也不是百里旭啊。”
“外來者,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燭音笑意不變:“我該不該來不是你能決定的,但有一件事我很確定,這里,一定不是天道應該來的地方。”
芭芭拉緊張地瞪大雙眼,下一刻,它的眼前,被一雙柔軟的手遮住。
“睡會兒吧,等會兒的場面不適合小孩子看。”
它的意識陷入沉眠。
燭音這才看向“百里旭”:“我很好奇,你就這么直接下來了,是完全不打算裝了嗎?”
她指了指天上:“若是被察覺到,你就完蛋了哦。”
百里旭恍若未聞,面無表情:“為何壞我的事?”
燭音:“你清醒一點,是你先算計我,讓我給一個廢物當工具人和踏腳石。”
“百里旭”蹙起了眉:“我算計的不是你。”
“是,你算計的是李姝。”
“百里旭”探究地看著她,在發現用天雷劈不死面前之人后,顯然, 他的態度就轉變了。
“你我恩怨一筆勾銷,我會改寫李姝的命運,你也不能再來壞我的事。”
燭音:“你說勾銷就勾銷?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百里旭似是有點困惑, 以為燭音不滿意,便道:“人間寶物,任你取用。”
很顯然,祂將燭音當成了同一個層次的存在。
祂既然奈何不了燭音,便改變了主意。
燭音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祂的想法和立場。
在祂的眼里,燭音是和祂同一個等級的存在,所以他們之間可以交流,可以商量,甚至必要的時候,祂還能退一步。
而其他人,如李珠珠,如時譽,甚至如百里旭,都不過是可以隨時支配的螻蟻。
祂不需要考慮螻蟻的感受。
所以想捏個化身玩,就創造了百里旭。
百里旭需要紅顏知己,需要小弟,需要踏腳石,需要工具人。
就有了白露,有了時譽, 有了李姝……
至于他們愿不愿意當這個成全百里旭的背景板,從來不在天道的考慮范圍內。
燭音幽幽嘆了口氣:“還真是傲慢吶,天道。”
“可惜,我對寶物不感興趣。”
“百里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那你想要什么?”
燭音沒回答,轉而說道:“你不是很好奇,我是誰,我從哪里來嗎?”
迎著對方的目光,燭音淡淡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接受了一個小女孩的委托,而來到這個世界。”
“她叫李珠珠。”
“李珠珠是誰?”祂問。
燭音沉默了一秒。
她問:“你不經過人的同意,將人靈魂拉入這個世界,居然連她的名字也不知曉嗎?”
“百里旭”于是明白了李珠珠是誰。
他漠然道:“不過凡人,我何須知道她的名字。”
“不過凡人?”燭音反問,“你既如此高貴,又何必行偷雞摸狗的勾當,拐騙一個凡人的靈魂過來?”
“你!”
“我什么?”燭音嘲笑,“難不成,因為你是天道,所以偷雞摸狗的事兒,就不叫偷雞摸狗了?”
她轉了轉眼眸:“哦,我說錯了,高貴的天道才不會偷雞摸狗,只會偷人靈魂。”
“……”
一道驚雷落在燭音腳邊。
燭音眼皮都沒掀半分:“我說兩句真話,你破防了?”
“只聽兩句話就破防了,等下我要動手,你豈不是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