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前一天剛打算硬氣起來。
當夜,整個廣寧侯府大大小小的主子,連剛滿三歲的小少爺和小娘子都沒漏掉,在夢里整整齊齊地挨上了訓。
當然,大半部分的人,也只認得一個老侯爺。
然而在夢里,在侯府說一不二的老侯爺,卻只能站在旁邊,前頭站著一大群白發蒼蒼的老頭子老太太。
侯夫人細細看過去,發現老侯爺青白的臉上都能看出青青紫紫的痕跡,像是被人狠狠修理了一頓一般。
她心中害怕,清楚自己是在夢中,可又沒什么辦法,陪著笑臉,喊“父親”,問您老又有什么吩咐。
老侯爺麻木地看了她一眼。
沒錯,侯夫人很驚訝,自己竟然能從一張青白的死人臉上看出麻木的神色來。
“等會兒吧,一起說,還能省點力氣。”
侯夫人不解其意,直到一個身影突兀出現在她身邊。
“侯爺?”她詫異。
廣寧侯擰眉:“夫人,你為何在此,這是?”
“在夢中?”
侯夫人下意識靠在丈夫身后,示意他看前頭那群“人”。
卻見廣寧侯面露愕然之色,快步走到老侯爺身邊,卻沒和老侯爺說話,而是看向他身邊的一對老爺子老太太。
“祖父,祖母?”
那老爺子用頗為懷念的目光望著他,感慨了一句:“鎮哥兒都這么大了……”
下一刻就變了臉:“卻還是這般不懂事!”
侯夫人:?
她十七歲加入廣寧侯府,并未見過廣寧侯的祖父母。
此刻聽他們的對話,再看一眼前頭那一堆的老爺子和老太太。
侯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黑。
廣寧侯來了之后,其他人來得很快。
天上就如下餃子一般,一個一個的身影落下來。
侯夫人瞧著,全都是廣寧侯府的后輩。
連外嫁千里之外的姑奶奶們,都被拉進了這夢境之中。
最后一個被拉進來的,是謝征。
侯夫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了點預兆,見兒子這個廣寧侯世子一直遲遲不見現身,心情更是沉到谷底。
謝征一進來,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一群不認識,看面色十分嚴厲的老人家,都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就是謝征?”
“娶了恩人之女,不好好對待?”
“累得祖宗都在地底下替你受罪?”
“……”
一聲一聲的質問,猶如實質,纏繞住謝征。
他整個人都被這一句一句飽含怒意的話語包圍,既迷惑又委屈又生氣。
“你們是什么人?本世子的事,與你們何干?”
話音還未落下,不知哪里飛出一根拐杖,“啪”一下就打在了他身上。
一個雖然頭發雪白,但看起來很有精神的老爺子越眾而出,走到他面前,蒲扇一般的巴掌往他背上一拍,謝征整個人被拍得跪下來。
“我是誰?”老爺子怒吼,“我是你祖宗!”
他環視一周,把老侯爺叫出來:“小輩,他們認得你,你來說說,我是誰?”
懵懵懂懂的侯府眾人,驟然瞧見剛去世不久的老侯爺,頓時騷動起來,伴隨著驚叫聲。
“閉嘴,別叫!我是死了,這是在夢里!”
老侯爺看著精神矍鑠的老爺子,咽了口唾沫:“這位,跟隨高祖陛下一起打天下的謝氏先祖,我謝家第一位廣寧侯。”
底下的謝家小輩們:???
老爺子讓他出來就是說了說這句話,等他說完,就揮揮手讓他下去。
他手中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老子本來有廟宇有供奉,在地府日子過得好好的,昨天被人把家給拆了!”
他生前是一名悍將,死后戰斗力同樣驚人。
那群闖進他家中的怨鬼,相比于他,弱小不堪。
然而謝老爺子剛要動手把這群小鬼驅逐,卻憋屈地發現,自己不能傷他們。
只能挨打,不許還手。
謝老侯爺不管生前死后,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然而仔細一查,好么,子孫造的孽。
這幾十口怨魂,是因為他謝家后輩死的。而他們謝家,娶了人家唯一留下的孤女,還處處算計,對人不好。
這群沈家怨魂,也不知是什么通天運道,得了哪位神明相助,尋上了謝家,身上還帶著那位大人的庇護。
得。
乖乖任打吧。
這氣沒法兒沖著苦主撒,那就只能找始作俑者了。
一群謝家先祖們,先找到了剛入土不久,還很新的老侯爺。
沒什么好說的,他生前是老侯爺,在這群祖宗面前,是實打實的小謝。
而且,干出最大破事的人,是他親孫子。
而他也脫不了干系——沈家幾十口人,就是因為救了他,遭人報復而滅門。
于是,老侯爺先被沈家人打了一頓,還沒緩過神來,又被祖宗結結實實揍了一頓——反正已經變鬼了,揍不死。
如此這般原委一說出來,本來既害怕又無措的謝家人,齊刷刷幽怨地盯住了廣寧侯一家人。
我說怎么好端端睡著覺,一睜眼,就看到我太爺和太奶了。
侯爺,你們一家子是真不地道啊。
爵位是你們的,家產大頭是你們的,什么好處你們大房都占了,現在要挨祖宗訓斥了,怎么其他房的謝家子孫,要跟著一起遭罪了?
謝老侯爺簡單講完,直抒胸臆:“別的先放著,讓老子先抽著不孝子一頓再說!”
說完,一拐杖就抽到了還懵逼著的謝征身上。
廣寧侯下意識喊了一句:“您且慢——”
被就另一雙不知道哪里伸出來的大手抓過去:“你急什么,打完他,你也要挨揍的。你兒子還能說一句年輕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抓著他的老頭子長著一臉濃密的絡腮胡,單看面相就十分兇惡:“還是說,你還真就看人家沈氏孤女身后無人,所以欺負她?”
……
廣寧侯府度過了相當熱鬧的一夜。
不管是生魂被拉入夢境的謝家族人,還是揍人的謝家祖宗們,都沒發現,云端之上坐著看戲的一人一貓。
燭音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趣,自己回去睡了。
明兒一早,還有一場新的表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