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刻著警告符號的冰冷筆桿,如同燒紅的烙鐵,被沈清辭緊緊攥在掌心,寒意卻順著指尖直抵心臟。警告!來自那神秘聯絡人的、前所未有的明確警告!兵部之行,果然已落入某些存在的視線之中。是顧鴻煊?還是……蕭珩?抑或是兵部內部盤根錯節的勢力?那一個“叉”,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斬落。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吞噬。然而,胸腔里燃燒的執念,以及對父親冤案真相的渴望,卻如同狂風中搖曳的燭火,頑強地支撐著她,不肯熄滅。那張紙條上的“兵部甲字庫”和“戍甲柒叁”,如同磁石,吸引著她,也禁錮著她。退,是萬丈深淵;進,亦是九死一生。
接下來的日子,沈清辭在澄心堂侍奉時,愈發將自己縮成一個沉默的影子。她研墨的動作精準到刻板,添水的時機分毫不差,目光低垂,絕不再向書案上多瞥一眼。她清晰地感覺到,蕭珩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比往日停留得更久了一些,那目光冰冷、探究,仿佛能穿透她平靜表象下的驚濤駭浪。王管事的眼神也愈發警惕,每次她靠近書案,他都會有意無意地多留意幾分。
無形的羅網,正在收緊。
沈清辭的心弦繃緊到了極致。她必須在警告成為現實之前,找到突破口!她開始更加細致地觀察澄心堂內的一切。不是書案上的公文,而是那些被忽略的細節——蕭珩批閱公文時留下的墨點分布,他習慣性放置朱筆的位置,書架上哪些卷宗的書脊磨損最為嚴重,甚至……他偶爾揉按太陽穴時指尖的力度。
這日午后,蕭珩被幾位幕僚請去外廳議事。書房內再次只剩下沈清辭一人清理。她如同最精密的機械,擦拭著書案。當她的抹布拂過書案左側靠近邊緣的一處時,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于木質和墨汁的滯澀感。
她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用指腹輕輕摩挲那塊區域。非常細微,若非她全神貫注,幾乎無法察覺。那是一小片幾乎看不見的淺淡墨痕,似乎被反復擦拭過,卻因滲透木紋而留下了一點頑固的印記。墨痕的形狀……并非尋常的墨點或筆劃,倒像是一個被匆忙涂抹掉的、不完整的印記邊緣。
沈清辭的心跳驟然加速!她猛地想起在兵部司務廳,那位老胡吏登記歸檔時,翻開的索引冊上,那些卷宗編號旁,似乎有些卷宗除了編號,還蓋著一個小小的、方形的紅色戳記!那戳記的印泥顏色和質地,與尋常的官印似乎略有不同,帶著一種奇特的暗沉光澤。當時她只驚鴻一瞥,并未在意。
眼前書案上這片淺淡的墨痕……那形狀輪廓,竟與記憶中那紅色戳記的邊緣隱隱吻合!難道……蕭珩曾經在翻閱或批示過某些來自兵部甲字庫的卷宗?而那卷宗上,蓋著那個特殊的戳記?他為何要刻意涂抹掉這個印記?
一個大膽而驚人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腦海——那個特殊的紅色戳記,極可能并非兵部的正式官印!而是某些人用于標記特殊卷宗、甚至是……記錄暗賬的私印!
兵部甲字庫,存放的不僅是明面上的軍械圖籍、邊防名冊,更可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賬冊!記錄著軍械走私、糧餉貪墨、甚至……構陷忠良的骯臟交易!那張紙條提示的“流民異動”與“舊案”關聯,是否就藏在這些蓋著私印的暗賬之中?
巨大的震撼讓沈清辭幾乎站立不穩。她強壓住狂跳的心臟,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擦拭的動作,將那片可疑的墨痕徹底掩蓋。冷汗浸透了內衫。
如果猜測是真的,那么兵部甲字庫,就不僅僅是存放檔案的重地,更是一座埋葬著無數罪證、也埋藏著致命殺機的巨大墳場!而那個神秘的“戍甲柒叁”卷宗副本,是否也關聯著某個需要被特殊標記的秘密?
危險!前所未有的危險!那張紙條的警告,絕非空穴來風!
然而,這極致的危險,也意味著極致的接近!真相,或許就在那重重鐵柜之后,在那蓋著私印的暗賬之上!
回到小院,沈清辭如同虛脫般坐在燈下。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而探尋真相的渴望卻如同燎原之火,灼燒著她的靈魂。她攤開那張素紙,指尖顫抖著,用指甲在背面劃下新的符號:一個代表私印的方框,一個代表暗賬的扭曲符號,還有那個代表“戍甲柒叁”的數字。最后,她在那把象征甲字庫的鐵鎖旁,重重刻下了一個代表“極度危險”的骷髏標記!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沈清辭吹熄了燈,和衣躺在床上,黑暗中睜大著眼睛。窗外的風聲,如同無數鬼魅的低語。兵部甲字庫那冰冷的鐵柜、老胡吏古板的臉、蕭珩審視的目光、顧鴻煊陰冷的算計、還有那神秘聯絡人的警告……在她腦中瘋狂交織。
她不能再等了。被動等待,只會坐以待斃。她必須主動出擊,在羅網徹底收攏之前,潛入那座墳場,找到那本可能存在的暗賬!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在無邊的黑暗中逐漸成形——夜探兵部甲字庫!
這無異于自尋死路。守衛森嚴,地形陌生,機關重重,還有那無處不在的監視。她需要鑰匙,需要地圖,需要避開守衛的路線,需要……一個完美的時機。
鑰匙……老胡吏腰間那串黃銅鑰匙!地圖……司務廳墻上那幅模糊的衙門布局圖!路線……白日里在司務廳回廊觀察到的守衛換崗規律!時機……一個守衛相對松懈、風雨交加的夜晚!
每一個環節都充滿了不可預知的變數和致命的危險。但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接近核心的機會。
就在沈清辭在黑暗中反復推演著計劃細節,心跳如擂鼓時,澄心堂二樓的燈火,卻依舊亮著。
蕭珩并未歇息。他獨自站在巨大的花梨木隔扇窗前,負手而立。窗外是沉沉夜色,庭院中的松柏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王府西側那個小小的院落。
他手中,把玩著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子。那是今日午后,他議事歸來,在書案下靠近沈清辭侍立位置的地面上,無意中發現的。石子上沾染著一點極其微小的、灰白色的粉末——是研磨過的皂角粉沫,帶著浣衣房特有的、廉價而刺鼻的氣味。
一個在書房侍墨的侍女,鞋底怎會沾上浣衣房的皂角粉?除非……她曾偷偷回去過?或者,那粉末是在更早之前沾染,一直未曾清理干凈?
蕭珩的指尖摩挲著冰冷的石子,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銳芒。沈清辭……這個看似柔順、實則如同蟄伏幼獸般的女子,她的心思,比他預想的還要深沉,還要……不安分。今日書案上那片被擦拭得格外用力的區域,那瞬間不易察覺的僵硬……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在掩飾什么?
兵部之行,她真的只是為了“監督歸檔”?那看似合理的惶恐背后,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目的?
棋子,似乎開始偏離預設的軌道,試圖在棋盤上刻下自己的痕跡。這究竟是意外,還是……她背后另有推手?
夜風更急,吹動著窗欞。蕭珩將那顆沾染皂角粉的石子收攏入掌心,五指緩緩握緊。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他需要更清晰地看清這枚棋子的走向,看清她背后的迷霧,看清……她究竟能在這盤死局中,攪動出怎樣的波瀾。
是時候,給她一點“自由”的空間,讓她……自己走向那早已布下的天羅地網了。
“王誠。”蕭珩淡漠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中響起。
“奴才在。”王管事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出現在樓梯口。
“明日,本王需離府一日,前往西山別院。”蕭珩的目光依舊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澄心堂照舊。沈清辭……讓她留在院中‘養傷’,無事不得外出。”
“是,奴才明白。”王管事垂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風雨欲來。一場圍繞著兵部甲字庫、圍繞著那可能存在的暗賬、也圍繞著沈清辭性命的致命棋局,在黑夜的掩護下,悄然拉開了帷幕。獵手與獵物,陷阱與生機,在命運的棋枰上,即將展開最驚心動魄的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