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過天晴。
陳清立于焦尾琴廬中,仰首望天。
玉京上空,數座浮空仙宮緩緩飄動,如星辰點綴。
他的目光鎖定在其中一座上。
這宮闕如白玉圓環,層層疊疊拱衛著一座蒼翠小山,山巔有飛瀑垂落,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長虹。
“云渺仙宮。”陳清聲音微沉,“呂老,我的靈骨真在其中?不是說,靈骨被挖出去,要種在他人體內么?為何我這塊會被單獨放置?”
屋內,呂奉枯指懸于焦尾琴上,回道:“老朽眼線追查多年,確定是在仙宮漱玉閣內,被九幽寒玉匣封存,如此待遇,看來你那靈骨,比想象中更珍貴。”
“你可也說了,那里是天后清修之地!怎么這什么事都能牽扯到她!”陳清心頭驟沉,“可有破局之法?”
呂奉搖頭道:“云渺宮守備之嚴,冠絕玉京。莫說活人,便是一縷異種靈氣靠近仙宮百里,也會被‘周天星斗禁’瞬間絞殺!”
陳清心頭如壓巨石:“無人能進?”事到如今,他也大概猜到,自己那塊靈骨,很可能真的有些特殊,但正因如此,便這么放任在外,總歸是個隱患。
“有。”呂奉話鋒一轉,“每逢天后壽誕或祭祀大典,仙宮會開啟側殿‘聆音臺’,召樂師奏天音以娛神,老朽曾七入其中。”
“現在學琴,還來得及么?”陳清眼中剛亮起一絲光,呂奉下一句話又將其掐滅——
“但漱玉閣位于仙宮核心禁地,莫說樂師,便是皇子公主,無云渺令,擅入其中,也要……形神俱滅!”
院中陷入死寂。
陳清盯著那云中宮闕,半晌才道:“所以李霄背后,站著天后?當年陷害我,難道還有這位的推動?那這仇結得夠早的。”
呂奉走到院中,面朝云渺仙宮的方向,道:“其實還有一人,可自由出入仙宮禁地,包括……漱玉閣。”
“誰?”陳清霍然轉頭。
呂奉緩緩吐出三個字:“十公主。”
陳清先是一怔,隨即眉頭一皺:“因仙帝特許?”
呂奉點頭。
陳清就道:“既得仙帝青睞,天后還敢打壓?”
“對那等境界的人來說,兒女情長,終比不上問道之機。”呂奉搖頭嘆息:“天后與仙帝相伴萬載,豈會不知分寸?她敢如此行事,正是明白,在問道長生面前,骨肉至親也不過是過眼云煙。”
頓了頓,他又道:“若仙帝出關時,公主已經……對其而言,也不過是修行路上的一縷塵緣罷了。”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陳清后背發涼。
他忽然明白,為何公主要讓他遠離這是非之地。
在這等仙朝大勢面前,個人的生死榮辱,當真如螻蟻般渺小。
定了定心念,陳清問道:“呂老,公主是如何自由出入仙禁的?”
呂奉答道:“仙帝曾賜公主無相令,可自由出入三十六座仙宮禁地,令天后對此一直如鯁在喉。”
陳清沉思片刻,有了決定:“那計劃就簡單了,先讓公主出別院,再入仙宮取靈骨!不知那藥方所需之物,可都有眉目了?”
呂奉便道:“快有結果了……”
陳清點點頭,忽然又問道:“呂老,你可知這玉京內外,可有以‘玄明’為號者?”
呂奉臉色微微一變,隨后卻搖了搖頭,說:“在此處不要隨意提及他人名姓。”
正在這時。
噠噠噠——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呂公!我回來啦!”
銀光閃過,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蹦進院子。他生得眉清目秀,唯獨鼻梁兩側生著幾片細密的銀色鱗片,隨著呼吸微微翕動。
聽著聲音,呂奉枯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銀鱗兒,可曾尋到?”
“這點小事!”少年得意地揚起下巴,語速飛快:“千年雪蓮在城南百草堂的暗格里藏著,玄陰寒髓昨夜剛從北寒洲運到萬珍閣,九轉還魂草嘛……”他狡黠一笑,“西城趙家藥圃那株,今晚子時開花!”
陳清眼前一亮:“這么快?”
少年突然噤聲,銀鱗輕顫,警惕地退到呂奉身后,鼻翼不住抽動。
“無妨。”呂奉輕按少年肩頭,“陳公子是自家人。”
少年這才松了肩膀,但隨即小臉一垮:“其他藥材都好說,唯獨這赤紋石……”他小臉突然垮了下來,“跑遍全城都沒找到,最后是在奇物齋打聽到,說最后一塊,三年前被送進了云渺仙宮。”
陳清神色一凝。
這下子成了死結了。
“不過——”少年卻突然話鋒一轉:“我聽黑市說,虛淵浮黎半個月后將過玉京南境!那山上多天材地寶,說不定會有!”
“虛淵浮黎?”
陳清心中一動。
那座能貫通古今的神山?!
“虛淵浮黎上會開流觴宴,”少年說到興奮處,手舞足蹈,“據說在山外對上仙人對聯,或是獻上絕妙道論,就能登宴取寶!上次有人用一篇《太虛感應論》換了株萬年靈晶!”
“流觴宴?”陳清想起在古籍中看到的記載——
【虛淵浮黎每過一地,便有修士登峰赴宴,飲虛空晶盞,聆九霄仙音,摘星拿月,極盡奢靡,盛極一時。】
“確實是個機會。”呂奉思索片刻,道:“按說,若能獻上令這一代虛淵山主滿意之物,便能得寶,只是那山上規矩古怪,且飄忽不定,上山之路更是兇險萬分。”
陳清沉吟起來。
“半個月,但我的停留時間只有七天,也就是說,至少得再留一次道痕,才有可能卡上時間,甚至一次都不一定夠……”
他手上還有三道道痕,醒來還能再獲補充,這倒不是問題。除此之外,陳清原本就計劃著尋找此山,留下一點東西,驗證猜測。
想到這,他已有決斷:“銀鱗小兄弟,你可知那山上宴席召開的具體時辰?”
“說是子夜時分。”少年撓了撓頭:“你要登山?沒有一點能耐,連宴席都參加不了,山上還有吃人的妖怪……”
“無妨,登山總比闖仙宮容易,”陳清反而平靜下來,“但這都是半個月后的事,當務之急還是丹方……”
“也好,那就……”
呂奉點頭正說著,但話未說完,腳下大地毫無征兆地劇烈一震!
“轟——隆——!”
沉悶的巨響自地脈深處傳來,瞬間席卷整個玉京城!
青石板路如波浪般起伏,院中的老樹劇烈搖晃,枯葉簌簌如雨落下!
“咚!咚!咚!”
緊接著,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巨大脈動聲,如同神祇擂鼓,轟然降臨!
陳清只覺心臟被無形之手狠狠攥住,氣血翻涌,眼前陣陣發黑!
他將太和之氣瘋狂運轉,才勉強穩住身形,而后霍然抬頭,見天上赤霞如血,染透半邊天幕!
東極方向,紫氣沖霄,凝聚成九條萬丈巨龍,在云海中咆哮翻騰,龍吟震碎浮云!
西荒盡頭,一座頂天立地的漆黑劍冢虛影拔地而起,億萬古劍齊聲嗡鳴,肅殺劍氣刺破蒼穹!
南海之濱,滔天巨浪卷起萬丈水墻,水墻之上,隱約可見一座古老恢弘的海底宮殿虛影緩緩升起,殿門似開未開!
“這是……”
穿越前后,陳清都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天地異象!
“要來了!”身旁,本該目盲的呂奉,卻猛地“望”向玉京城中心、九重宮闕的最深處!空洞的眼窩劇烈收縮,臉色凝重至極,雙手死死扣住懷中的焦尾琴,琴身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陳清心頭一跳,猜到了什么,卻還是忍不住問:“什么要來了?!”
“帝君……”呂奉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夢囈般的戰栗:“……要踏破天門了!”
“當真?!在此時?”
陳清猛地扭頭,同樣盯住那九重宮闕!
太初仙帝,要飛升了!
我……居然能目睹仙帝飛升之相!?
下一刻!
一道璀璨金光自宮闕深處沖天而起!
金光所過之處,空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
億萬道金色符文在光柱中流轉、生滅,散發出至高無上的威壓!
整個玉京城在這金光之下瑟瑟發抖,無數修士被這威壓壓得身軀沉重,如背高山!
金光之中,一道模糊卻偉岸的虛影緩緩凝聚!
那虛影身著帝袍,頭戴冠冕,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雙目如同兩輪燃燒的大日,俯瞰著整個仙朝疆域!
一股凌駕于眾生之上、欲要掙脫此界束縛的磅礴意志,如同海嘯般席卷八荒!
他緩緩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仿佛要托起這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