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
杜鳶失聲驚問,急需確認。
見杜鳶聲色陡然拔高,老者還以為他也深以為然,隨即心頭愈發欣喜的篤定點頭:
“不錯,正是青州!”
“青州乃埋骸葬天的大兇絕地!那位佛爺遠從三十三天外而來,所圖必然驚天!他以西天之名,在儒家地界敕封一尊山神為落子,便是明證——不過此節與我的推論倒無甚干系。”
老者自嘲一笑,捻須道:
“畢竟三教之間的博弈,嘿嘿,豈是我這等微末外道能妄加置喙的?”
三教神仙一個比一個玩的大,他小胳膊小腿,可不好摻和。
話鋒一轉,老者神色凝重起來:
“我要說的是,自打那位佛爺在青州襄助了一位至今不知根腳的大能橫渡之后,我便赫然察覺:雖還是個天憲當頭,劫數尤厲的光景,可我在這方天地間的諸般‘活動’,已然遠不似先前那般窒礙難行!”
其余各家明里暗里,越來越多的動作,更是佐證!
“故而,我敢斷言,”老者目光灼灼,“這位佛爺絕非旁余推論的大菩薩,而是一位身具妙覺果位的大佛!唯有此等大能,方能如那兩位上古巨擘一般,真正撬動天機!”
“因此,當這位佛爺助人橫渡之時,便是為這嶄新大世,推開了一道門縫!”
杜鳶聽得目瞪口呆。
不是他說的,真是我?!
可這不對啊!我.我不過隨手幫了幾個小忙而已!
他真不覺得自己當時掃了掃神臺,上了一炷香就能給大世來臨推開門縫了。
突然間,杜鳶下意識的握住了自己腰間小印。
難道是神廟里那位自身位格太高?以至于我這點微末助力,竟如滾雪球般,幫其引發了滔天巨變?
越想,杜鳶越是覺得如此。
敕鎮坤輿——這小印上的撰文聽著就分外不俗。
且那王公子和寄身狐妖的家伙一看見這枚小印就跟見了鬼一樣被嚇跑了。
靠著這枚小印,自己更是可以隨便封正山神。
再加上.
杜鳶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他一直在奇怪,為何自己佛家一脈明明各種光景遠不如現在的道家表現,可怎么修為之上卻是個越拉越大。
‘若是你那天覺得太累了,走不下去了,也不妨回頭,我這小廟還是可以給你騰一個位置的。可能比不得你舍了的果位,但總比擠在佛祖身邊要好。’
‘我也只是聽過佛前**.’
‘都一樣!’
“原來如此!”
終于洞悉一切的杜鳶喃喃出聲。
杜鳶是恍然大悟了,長須老者卻是聽不明白了。
“您,您是什么意思?”
說著,他還有點自得,難道是這位此前都沒有想到我想過的?
怎料杜鳶突然低頭笑道:
“想起了一位好友!”
這話讓長須老者有些失望。
什么嘛,原來不是驚愕于我的推論啊!
不過也是,我都推出來了,這位要是不知道才真的見了鬼了。
自嘲一笑后,長須老者好奇問道:
“不知您的好友是那位啊?”
杜鳶沒有詳答,只是看著身后山岳說道:
“一位山君。”
長須老者笑道:
“雖然不是全部,但因為那兩位上古大神的緣故,山神一脈,多為性情敦厚純良之輩。故而,與山神交好者,歷來不乏其人。”
說著,他更是回憶著說道:
“說來不怕您笑話,老夫年少游歷時,曾有幸拜會過一位山君。其號‘寒竹夫人’,并非名山大川之主,僅是偏居一隅小國、守著一座寂寂無名小山的神祇。”
他語氣溫和下來:“那位夫人神韻清雅如竹,待生靈極寬厚,尤憐山中草木精怪。每逢雪落,她便凝竹葉為蓬,庇護那些畏寒的小精小怪,自己則獨坐峰頂,望雪出神”
老者的聲音慢慢低沉
“彼時老夫慕名尋訪,山中清寂,一來二去,難免生了情愫。她如寒潭映月,清冽照人;我似山間流螢,仰慕其輝。”
“然神人殊途,山岳為障。她心系一山生靈,職責在肩;我亦有塵世牽掛難留。”
“雙方皆是未曾點破,亦無結果。臨別,她折一截覆雪寒竹贈我說是‘留個念想。’我將其煉成竹笛,伴我至今.”
老者從懷中小心取出了那支竹笛。慢慢摩挲,緩緩開口:
“老夫后來遠赴三十六天,待到回轉,卻已是物是人非!”
杜鳶靜聽。
繼而問道:“如今,可曾想過回去看看?”
老者無奈搖頭:
“想過,甚至大劫之前,還想著干脆就在那兒等死算了。不過最后,我還是怕了。等到如今,天地大變,除開青州這般葬天兇地,旁余之處,別說還能不能找到,便是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說到最后,長須老者朝著杜鳶笑道:
“讓您聽了老夫這么多廢話真是讓您見笑了。”
杜鳶搖頭:
“那里能這么說的,我很榮幸能聽到這些。”
老者只是擺手,繼而對著杜鳶認真說道:
“您是大能,也是前輩,我本沒有在您面前胡說八道的資格。可是,既然您也有一位山君為舊友,我還是想給您說一句,山神一脈從來都是困守一地,便是那些名山大川之主,亦是如此,非有敕令極難動也!”
“故而,每每看見舊友遠道而來,哪怕只是駐足閑聊片刻,都足以讓祂們高興許久啊!”
杜鳶聽的分外上心,繼而認真拱手道:
“多謝提醒,必不敢忘!”
老者急忙拱手回禮。
待到起身,老者才將話頭說回了最初。
“總之,雖然如今看去,還是十來年的光景,但老夫的確認為,只需要這些大能們,在活躍一二,大世怕是會和昔年的大劫一般,眨眼便至!”
“畢竟門已經推開了,無非誰在上去用用力的差別罷了!”
杜鳶聽的十分汗顏。
萬萬沒想到坑了自己的是自己.
不過今后,應該沒有什么動靜能是自己惹出來的吧?
畢竟煉丹那動靜看著很大了,不也沒什么變化嗎?
末了,杜鳶又聽見那老者突然說道:
“現在唯一的問題,若說大世的門縫是那位佛爺推開的,可大世提前這么多年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杜鳶左右看了看,最后咳嗽一聲道:
“可能是什么厲害角色偷偷干了大事吧。”
反正不可能是我,對,不是我,我哪有那個臉啊!
長須老者深以為然道:
“嗯,您說的很對,雖說相較于我們熬過的日頭來算,區區幾十年的誤差算不得什么。但這么多人都錯了,想來真是某位高人于無聲處做了驚雷吧!”
說完,老者還有意無意的看向杜鳶。
這讓杜鳶有點心虛的強笑道:
“哎,莫要看我,我可沒有那般本事!”
老者也是干笑一聲,繼而斟酌問道:
“古往今來,凡是大事,幾乎都有三教神仙的身影,所以,您那邊真沒什么消息?”
他本想說古往今來,只要是大事,就肯定是三教神仙惹出來的。但想了一下,終究沒敢在一位道家真君面前這么直白。
杜鳶斷然搖頭:
“沒有,沒有,真沒有!”
老者有點失望,但更多還是不信。
除開三教神仙,誰還能惹這么大的事情?
但既然杜鳶這么說了,他也就不會再問。
只是拱手道:
“您可還有別的什么問題嗎?”
杜鳶連忙擺手:
“沒了,沒了,只是想和您談談這些而已。”
我已經背了很多鍋了,我不想再背了,鴕鳥就鴕鳥吧,挺管用的!
恰在此刻,光頭大漢亦是急忙找來:
“仙人爺爺,我,我辦好了!手里的財寶,寨子里的糧草,都,都分發出去了,等災民們休息完,我就帶著人把提拔扒了放水!”
說道最后一句話時,光頭大漢十分自得。
因為這是他回去后,想了許久終于想出來的好法子。
覺得這樣一定能取悅仙人。
說不得到時候仙人爺爺一高興,就給留條好腿呢?
怎料杜鳶聽罷,斷然搖頭道:
“你們這堤壩修了這么多天,水都沒漫出去,足見旱情之重,蓄水不易。此刻放水,怕是杯水車薪,徒勞無功,反倒白白糟蹋了這處人人皆知的取水之地。”
杜鳶雖不懂治水大略,但兒時在鄉間堵水嬉戲的經驗告訴他:若是連一個水洼里的水都難以自行流出,那貿然掘開,非但保不住眼前這一洼水,那點水流也根本淌不出多遠,便會迅速滲入干涸的大地,消失無蹤。
最后,只留下一二水痕,再無絲毫變數。
此間想來也是如此結果,但不同的是,兒時那不過是再無絲毫樂趣。可如今,那就是要人命了。
光頭大漢瞬間呆滯。
該死,我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想了一下,杜鳶說道:
“我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我還是奪了你這身怪力,但給你留一條好腿,你帶著人在此間留下,維護秩序,方便災民取水。”
“等到事了,你那身怪力肯定是回不來了,但另一條腿,我可以還你!”
這家伙兇名在外,看好水寨,讓人按需取水正是合適。
與其隨便打發走了,不如廢物利用,盡善盡美。
至于為何不給他那身怪力作為威懾,那自然是因為這家伙的確不值得杜鳶深信。
有恃和無恃對這種貨色來說,可是兩碼事。
光頭大漢頓時歡天喜地:
“仙人爺爺放心,小人一定辦好這件事情!”
杜鳶微微點頭,繼而對著他隔空寫下了一個‘禁’字。
光頭大漢瞬間覺得身體一沉,試著動了動身體后,便是發現自己的確只剩下一條腿能動了。
這讓光頭大漢既有頹然又有慶幸。
神色十分復雜,他終究是變成了‘凡夫俗子’.
老者則是看了一眼道:
“老夫沒有猜錯的話,您是要離開了?”
杜鳶看向西北道:
“貧道要趕去西北,解了這西南大旱之局。”
這話說的長須老者瞪大了眼睛。
心道不愧是三教神仙,玩的就是大!
這是徹底要站在西南各家的對面啊!
因此,長須老者心悅誠服的說道:
“老夫沒有您這般胸懷天下的氣魄,但是,老夫自認也算有點良心,所以老夫可以帶著我那新收的弟子,暫時留在這兒,為這水寨添幾分氣力底氣。”
杜鳶連連點頭:
“那就麻煩您了!”
長須老者擺手笑道:
“何足掛齒!”
看了一眼天色,杜鳶拱手道:
“如此,貧道也就告辭了!”
長須老者急忙拱手回禮:
“我也就不送了!”
二人就此分別,無需多言,也無需多禮,君子之交,本就如此淡雅。
只是走到一半時,杜鳶突然回頭說道:
“等到西南的事情結束,我一定記得回去看看我那好友!”
長須老者輕笑拱手。
繼而忽感山風徐來,心頭一晃。
遠在一座洞窟之中,與人合力抗劫的長須老者本尊,猛然睜開雙眼。
急急看向左右,此間可是他和幾家道友傾盡全力打造的避難之地。
怎么會有山風?
難道是大陣已破,以至于外景內入?
如此念頭,嚇得他幾乎心神失守。
他可不是那位道家真君,真身在外,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
天憲當頭下,他最多熬幾天就得兩腿一蹬,駕鶴西去!
可看了許久,他都沒有發現異樣。
“這是怎么回事?”
心頭疑惑間,突然瞥見自己洞府的墻壁之上,莫名多出了一行字來。
細細看去,發現是古撰。
這是上古年間才會用的文字。據說有勾連天地之能,映照萬物之異。
上書——大月西南,雙花交匯。寒竹悄生,切記切記?
目光掃過,每辨一字,他瞳孔便驟縮一分。
直至——
寒竹悄生?寒竹?!
張作景呆立原地,全然不敢信也。
嘴唇顫抖許久之后,他忽然朝著杜鳶離去的方向,伏地大拜道:
“張作景,拜謝前輩大恩!”
——
已然走出許久出去的杜鳶,奇怪的看了一眼四周。
他怎么感覺誰在念叨自己?
但他干過的值得被人念叨的事情有點多,可能念叨他的人也是有點多。
所以搖搖頭后,便是不再理會。
只是沐著溫潤山風,在腰間小印翻飛不停中邁步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