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松山的時候,因為臨近西南邊界,所以災(zāi)情除開成群而來的災(zāi)民外,旁的都還不太明顯。
可隨著逐漸深入西南,杜鳶才越發(fā)真切的體驗到了什么是大災(zāi)之年,久旱之地。
放眼望去,遍地枯黃,了無人煙,唯余暑蒸。
此刻,杜鳶在一個村子里面四處看著。
整個村子空得沒個人影。熱氣燙得壓人,喘氣都像在吞火炭。
腳踩上去,能夠聽到脆皮破碎的咯吱響動,以前,杜鳶會覺得很有意思,但如今,只是長長一嘆。
四周的土房更是垮塌大半,僅有的門窗也悉數(shù)洞開,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后來人強行破開洗劫所致。
總之,一眼過去,好似某種死掉怪物的眼眶,隨時等著擇人而噬。
轉(zhuǎn)角墻根下瞧見的幾只破草鞋、一豁口粗碗、半截爛鋤柄,更襯得死寂荒蕪。
越看越是讓人搖頭,杜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找到了一口老井。
即便早已人去村空,井邊的生活痕跡依舊濃重。想來這里不僅是全村人賴以活命的取水地,更是平日里人們常來活動逗留的去處。
走到井邊,順著日光往下望,才發(fā)現(xiàn)即便在這兒,井底不僅滴水皆無,連地皮都干裂卷曲得觸目驚心。
“連井底都成了這樣,這場大旱,真的是”
杜鳶又一次搖頭,腳步未停。
這般死地,難怪老將軍說,便是有乞活丹也難辦。
待在這兒,縱是不缺吃食,耗久了也只有死路一條。
往前走了許久,眼前景象更讓他心頭一緊——一條寬闊大河,竟活活干得露出了河床!
湊近了看,別說流水,連稍稍濕潤的淤泥都只在幾處坑洼里能尋見。杜鳶掏出老將軍給的堪輿圖比對方位,終是認出來,這兒應(yīng)是烏鱗河。
據(jù)說昔日這里以烏鱗肥美聞名西南,朝廷幾度將此地烏魚定為貢品,年年上貢,歲歲不缺。
如今,大河竟干涸至此這景象未免太過駭人。
悵然片刻繼續(xù)向前的杜鳶終于看見了活人——人數(shù)不多,約莫十一二個。然而這一行人中,不少已是油盡燈枯之態(tài)。
未等靠近,便聽見有人啞著嗓子給同伴打氣:“再熬熬,快到了!仙人在呢,熬到了就能活命!”話音未落,說話這人卻被攙扶著的同伴帶倒,兩人一同摔在地上。
地上那人急促喘息,嘴唇慘白,身體僵硬。被帶倒的男人看了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同伴的手,掙扎著想獨自起身離開。
可剛一動,就發(fā)覺手腕被人死死攥住。
倒在地上的同伴早說不出話,連轉(zhuǎn)頭都異常艱難。但這般情形,任誰都明白他的意思。
男人眼中滿是不忍,卻仍強忍著心痛,試圖掰開那只緊抓不放的手。
還能走的,相互之間還能幫襯一把;可連路都走不動的,再幫下去,怕是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也許是餓的,也許是渴的,也許是病入膏肓.無論如何,都已非他力所能及了。
注意到自己的手心被生生掰開,倒在地上的男人,眼角濕潤,喉頭聳動不定,終于是吐出了一個:
“求求.”
可越是如此,反倒是越是讓對方不敢再看的加速起身。
大災(zāi)之年,不敢心軟。
手頭一空,這人便知道自己今日是注定要死在這兒了。
渾身顫抖之下,他只能死死閉上眼睛,靜候死亡。
也不求多的了,只求能留一具全尸,他從小就聽人說,尸體不全的人是連孤魂野鬼都當不成的,死了就真的沒了,投胎也沒有希望!
所以他們這一個地方出來的人,從來不敢吃人尸體,因為不想害的人連當鬼都不成。
正渾身顫抖之中,突然感覺口中被人塞入了什么東西。
下一刻,一股暖流開始自腹中冒出,繼而流淌四肢。
緩緩睜眼,只見一個氣質(zhì)非凡,一襲青衫的年輕先生正看著自己。
見他醒來,杜鳶便說道:
“放心,放心,只是太餓了,貧道這丹能救。”
那人張了張嘴,繼而試探性的活動了一下身體。
雖然還是感覺虛弱,可也確乎沒有了此前那種油盡燈枯之態(tài)。
遲疑著起身后,這人看著杜鳶怔怔問道:
“還請問小道長是?”
杜鳶沒有隱瞞身份,他的能力本就不是遮遮掩掩的路子,而且這般情況下,人很需要希望。
所以杜鳶笑道:
“你們不是要去寒松山找貧道嗎?貧道就在這兒呢!”
一聽這話,周圍的十來災(zāi)民全都慌忙下跪:
“求仙人老爺救救我們啊!”
“求求仙人了!”
“草民見過仙人!”
杜鳶將他們一一扶起,繼而說道:
“諸位放心,貧道既然繼續(xù)向西,那就是為了搭救眾生的。”
聽到這里,當即有人問道:
“仙人老爺您的丹煉出來了嗎?”
杜鳶點點頭道:
“剛剛他吃下去的就是!”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尤其是吃下乞活丹的那人更是手足無措:
“仙,仙人老爺,我我就這么吃了真的好嗎?”
這么寶貴的仙丹,讓我這么輕易吃了真的好嗎?
杜鳶笑道:
“這丹煉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吃下去討個活路的!而且,又不是吃了就沒了,因為你們自己就能煉!”
“我們自己就能煉?”
杜鳶頷首:
“對!”
說罷,便將口訣要領(lǐng)悉數(shù)說出,待到十來個災(zāi)民半信半疑的自己搓出來后。他們簡直驚的說不出話來。
看著他們手中大小,顏色各不相同的丹丸,杜鳶也就知道,這一小批災(zāi)民不用自己多管了。
所以他指著自己來時的方向說道:
“繼續(xù)往前,就是朝廷大軍駐扎之地。到了那兒,你們也就知道接下來要怎么做了。”
眾人趕緊低頭表示記下。
見杜鳶打算就此離去,又有人問道:
“仙人老爺,您是要去烏鱗河上游嗎?”
杜鳶回頭道:
“何出此言?”
那人指著烏鱗河上游,也就是杜鳶過去的方向道:
“因為賊軍在那邊修了一條堤壩,將烏鱗河攔腰而斬。而且為了加固堤壩,聽說一直在抓逃竄的災(zāi)民呢!”
這倒是沒有聽過的事情,而且老將軍的堪輿圖上也沒有標注,看來是新近修建?
難怪河都斷了的情況下,這般大旱的光景里河道之中還能找見一二淤積泥坑。
說著更是聽見災(zāi)民們不安道:
“再就是,我們都聽說那里的守將也是個有本事的!”
見說道這個,旁邊人當即補充道:
“對對對,我們之前遇到個幾個從那邊逃出來的,他們都說親眼見過那守將的威風!說他能搬起牛一樣大的石頭!”
這話讓杜鳶頓時挑眉。
有修行者的話,基本說明背后藏了個老東西。看來得去一趟了!
旋即問道:
“哦,還有別的嗎?”
其余災(zāi)民聞言,互相湊在一起,繼而你一言,我一語的拼湊出了個大概:
“回仙人老爺?shù)脑挘覀冎赖囊膊欢啵褪侵溃鞘貙⒃群孟袷莻€和尚。”
“還說他是新近投了賊軍的,自稱是天上羅漢下凡,所以亂軍那邊封了他羅漢將軍的名頭。”
羅漢將軍?這個稱呼讓杜鳶有些訝然。
因為他沒記錯的話,亂軍的頭領(lǐng)是道士吧?而且還是說自己是有**術(shù)在身的道家真人。
既是如此,為何會容下一個同樣自稱有神通的和尚?按常理說,這種時候本該貶斥包括朝廷在內(nèi)的所有旁門左道,拼命拔高自身正統(tǒng)才對。
如今這般做法,實在不合情理。畢竟,他不怕被這和尚奪位嗎?
“諸位可還知道更多?”
“再多,我們也不知道了,不過我們聽那幾個人說,那守將說是羅漢,可干的事情真的不當人子。”
杜鳶越發(fā)挑眉道:
“怎么說?”
眾人慢慢回憶著他們聽到的各種細節(jié):
“聽說最開始,那羅漢將軍還沒來的時候,雖說被抓去的人也要天天干活,可至少吃食管飽,畢竟人沒力氣就干不動活,所以那會兒根本不用強抓,只要放出消息,就有好多人聞風而去。”
“可自打那羅漢將軍來了之后,一切就全變了!”另一個災(zāi)民說的萬分后怕,因為他差點就去了,“吃的一天比一天少,活計卻一天比一天重,稍有差錯,便是水淹鞭撻的刑罰伺候。也正因為這樣,才從原先的自愿投奔,變成了如今到處抓人啊!”
本就是掙扎在生死線上的災(zāi)民,被這般折騰,怎能不鬧出人命?
杜鳶蹙眉追問:“這么說來,那堤壩之上怕是已經(jīng)添了不少冤魂?”
怎料十來個災(zāi)民都是搖搖頭道:
“這倒是沒有,因為都說哪羅漢將軍唯一算個人的一點就是,他不會鬧出人命,說這樣就凡事都留有一線,日后大家才好相見。”
這說的杜鳶有點錯愕,這家伙有點不好形容。
最后,災(zāi)民更是看著杜鳶敬畏無比的說道:
“我們遇見的那幾個逃出來的人還說,就是因為聽說了您在,才下定了逃跑的決心。更要緊的是,好多賊軍都親眼見識了您的神威,亂了陣腳,這才給了他們趁機逃脫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