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君的話,的確說的杜鳶心頭一沉。
的確,若是自己不能及時出去,怕是外面的災民真就要遭重了。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急。
因為杜鳶肯定,這既是對方的自得,也是對方的激將。
呼出一口濁氣后,杜鳶看著祂笑道:
“那看來,只能早早把你打死才是!”
“呵呵,反過來想要激我?可惜了,我可不是什么毛頭小子,我是古來有之的大神!”
話音剛落,那淤泥一般的黑暗頃刻而動。
瞬息朝著杜鳶天靈和身后爐火砸去。
哐當一聲,金石激蕩交加之中,一道金光浮現杜鳶身前。
那是他的護體金光。
可昔日面對一切邪祟惡意,毫無所動,全無所傷的護體金光。
如今居然在撞擊之處裂開了蛛網一般的紋路!
甚至這還絕對不是對方的全力,僅此一點便足以說明,杜鳶今天遇到的是遠超此前所見的強敵!
看著如此表現,對方輕笑道:
“真身行走人間,縱然你不欠天地,可當今依舊不是我們的時代,所以被天憲鈍刀剔骨的滋味,不好受吧?”
這話既是譏諷,也是感同身受。
因為才出來這么一小會兒,還是躲在自己借地利人和而成的小天地中。祂都是感受到了天憲壓頭的凜冽。
甚至自己的金身都矮了幾分下去。不過也無妨,為了防著今天這般情況。
祂可是準備多年了!
就是真不敢想這家伙真身行走這么久得吃了什么樣的苦頭。
杜鳶沒有回答對方,只是不斷盤算著自己能拿來用上的力量。
點金術肯定沒指望,護體金身也快扛不住了,大道壓勝雖然沒試可就感覺來看,祂怕是沒說慌。御物之法的話,這兒好像沒什么能用的
難道我真的毫無辦法了?
不,等等!
杜鳶突然回頭看向了身后依舊熊熊躍動的爐火。
萬民祈愿所起,萬民之衣所續,這不就是人道顯化嗎?!
而且也沒人說過御物就不能御火啊!
想到此處,杜鳶當即笑道:
“三山君,我且問你!”
“哦,什么?”
不斷操控著淤泥撞擊那護體金光的三山君一邊看著杜鳶,一邊問著這話。
“你可承認,你愚弄西南,以欺蒼生來換己身便利?”
三山君沒有回答,而是眼神瞬間一凌的看向了杜鳶身后爐火。
在這一刻,那爐火亦是大放光明,幾乎將整個山頂照亮。
只可惜,此間晦暗無物,早已非是昔日的寒松山了。
“哼,莫要以為避而不答便能逃開了!”
在杜鳶的一聲怒喝之下,爐火越發大放,繼而凝聚為一尊火龍,直撲那巍峨身影面門而去!
看著撞開黑暗而來的火龍,三山君恍然道:
“原來如此,居然忘記了這一茬,不過,終究是無根浮萍!”
三山君那雙遮天蔽日般的巨手開始不斷結出一個又一個法印,在祂的引導下,那先前不斷攻向杜鳶的淤泥便化作了一頭黑龍,不甘示弱的朝著杜鳶的火龍殺將而去。
一時之間,火雨四濺,淤泥四射。
雙方都是不為所動的站定在原地,看著兩頭大龍互相纏斗。
三山君是覺得斗法才剛剛開始,祂是成名已久的大山神,手中有哪些底牌,基本旁人都清楚。
故而祂想要先等等看這不知跟腳的道人還有什么招數沒使出來。
只是祂不知道,杜鳶真就祂看到的這點東西了——
隨著那淤泥落地,山野皆暗。
山上的災民,官兵全都發出了驚慌失措的呼喊。
“這是怎么了?”
“天怎么黑了?”
“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
人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在黑暗里亂撞,手忙腳亂地摸索著周遭,嘶聲喊著同伴的名字,妄圖抓住一絲微薄的安穩。
華服公子也是如此,只是驚了片刻后,他便沉下心去,默念幾句口訣的就猛然伸手向前,一把抓住了王平章的手臂,將其拉了過來:
“世叔,是我!”
“賢侄?”
哪怕已經被華服公子抓住,哪怕雙方就只隔了一拳的距離。
王平章也還是看不見分毫的不停摸索著說道:
“賢侄,賢侄,你在哪兒?”
“世叔,你別怕,我馬上帶你下山!放心,我一定保你無事!”
王平章是他忽悠來的,他又欠了瑯琊王氏莫大因果。
無論如何,他都要把王平章給保出去。
至于旁人
他只能說是愛莫能助了!
王平章本欲點頭跟著自己侄兒摸出去。
可臨了卻是聽見山下傳來一聲極為嘹亮的號角聲。
久經戰陣的王平章那里能不知道那是大將軍到了?
當即朝著華服公子喊道:
“賢侄,可是大將軍過來了?”
華服公子回頭看了一眼那號角傳來的方向后,無奈道:
“是,世叔,除開還在和賊軍纏斗的前軍之外,余下各部各營,如今都在這兒了!”
王平章越發大急道:
“什么,那,那仙人老爺是不是已經被那什么山君纏住了?”
華服公子閉了閉眼,再開口時,語氣里的無奈幾乎要溢出來:
“是,世叔,您猜的沒錯。”
王平章急忙從腰間取下將印道:
“我已經瞎了,你,你快拿著我的將印下山,山下還有萬余兄弟,一定一定要攔下大將軍啊!”
華服公子望著那方在黑暗中隱約泛著冷光的將印,聲音里裹著難以言說的無力:
“世叔,這兒是三山君的轄境,山上山下,沒人跑得了!也沒人能去攔住老將軍了!”
天地大劫之后,各地藏著誰,他大概猜得到。
但確乎沒想到此間居然是三山地脈所過之境。
“什么?”王平章如遭雷擊,抓著華服公子的手亦是猛的一緊,聲音都劈了叉,“那,那可如何是好?!”
華服公子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道:
“世叔,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對得起良心了,走吧,我帶你逃出去!朝廷那邊,我會幫你周旋!”
王平章怔怔立在原地,面色呆滯的仍由華服公子將他拉走。
待到自己摸到了那頭驢子時。
他方才猛然回神,繼而說道:
“賢侄,我不能走!”
華服公子大急:
“世叔,您瘋了嗎?我們被將死了,我們什么都做不到了!我們也對得起良心了,這般情況下,您留著只是白白陪葬啊!”
王平章一把甩開了華服公子道:
“我知道,但我就是要留下來!”
不等華服公子詢問,就聽見王平章喊道:
“是我把那幾千兄弟帶來的,也是我把張維部拉來的,山上山下幾十萬災民,更是全都指望著我們!我怎么能丟下他們一個人跑了去?我做不到!”
“我是個將軍,我的袍澤若是都沒了,我就絕不能獨活!”
說完,情緒稍稍得到宣泄的王平章又摸索著拉住了華服公子的手道:
“賢侄,你不一樣。你是烏衣巷的金枝玉葉,只要咬死沒來過這兒,誰能動你分毫?所以你快走吧!”
說著他更是握著華服公子的手心跪在了地上哭求道:
“就是,就是,能不能請你逃跑的路上,可以多帶走幾個災民,幾個袍澤?他們,他們是真的無辜啊!”
華服公子踉蹌著后退半步,涌上喉間的話又被生生咽下,他想俯身去攙,卻被對方執拗地推開。
“賢侄,你快走吧。你對得起世叔了!不,是世叔欠你的才是,所以,真的快走吧,大軍一動,就晚了!”
恰在此刻,山下又是一聲更加急促的號角傳來。
那是進攻的前奏。
慈不掌兵,那位老將軍縱然也憐憫災民,可既然來了此間,他就絕對不會留情。
看著跪在地上的王平章,又看著頭頂的厚重黑暗。
華服公子嘴角抽搐不停,心頭亦是不斷念叨著一句:
‘怎么我如今就只是個**凡胎,怎么我如今就只是個**凡胎啊!’
若是還有昔日一二本事,斷不至于這般無奈!
來來回回,念叨無數次后。
隨著一聲驢叫響起,華服公子終于狠下心來道了一句:
“**凡胎就**凡胎,豁出去了!”
說罷便是翻身上了驢背。
一聲“阿彌陀佛”之后,那驢子便是破開黑幕,馱著他以驚人的速度直奔山下而去。
山下大軍之中,隨著老將軍看著那漫山遍野的災民發出一聲輕嘆后。
他便是猛的一揮手道:
“進攻!”
最后一聲號角響起,前方騎兵徐徐而動,繼而策馬加速,最終化作鋼鐵洪流向著無數災民而去。
趕在雙方真的接觸之前。
一聲大喝從陣前傳出:
“我乃瑯琊王氏王遜之孫,王曇之子王承嗣!我持朝廷密令,誰敢過我,誰敢踏我?”
瑯琊王氏,中古第一顯赫門第!
所以看著迎面而來,高舉美玉,手持印信的貴公子,已然沖起的大軍都是駭的生生停下。
看著真的停下的鐵騎,華服公子重重的松了一口氣來。
他是真沒想到自己會被一群凡俗逼到這個份上,也更沒想到想要避開此身因果的他又真的承上了全部的因果。
百感交集之下,他依舊高舉美玉道:
“我有朝廷急報,需要面見大將軍!”
上前而來的將軍接過了他的玉佩印信細細查看后,當即色變的雙手送回:
“公子,大將軍就在后面等著您!”
華服公子微微頷首,繼而冷聲說道:
“朝廷的意思是讓你們停下,明白?”
對方汗顏之中連連點頭。
傾軋而來的大軍就這么生生停在了原地。
‘前輩啊,前輩,我可是真的豁出去了,您可別給我開玩笑啊!’
心頭嘀咕不停的華服公子,面色如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