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
瘦骨嶙峋的男人喉頭不斷聳動,反復念叨著這個詞。
杜鳶看著他,語氣篤定:
“對,就是煉丹!”
“可,可是仙人老爺,”男人抬起頭,深深凹陷的眼眶中滿是困惑與難以置信,“煉丹如何救西南?”
關于仙人如何搭救西南,男人腦中早已翻騰過無數念頭。
最直接的,莫過于仙人呼云喚雨而來,一場甘霖,便能解了西南之危。
又或者,仙人周游四方,廣施神通,讓干死的田地重新生出綠苗。
再不濟,像之前那樣施法變出無盡的食物,西南也能渡過難關。
無論哪一種,都足讓西南轉危為安。
可他絞盡腦汁,也萬萬沒想到,仙人給出的答案竟是——煉丹!?
杜鳶笑笑道:
“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閑。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干。”
這曾是菩提祖師對悟空說過的話。
如今,杜鳶則拿來化用一二。
至于具體所求,他打算賣個關子,畢竟人越是好奇,所想就越發玄妙。于他而言所成之事,也就愈發盛大!
至于對方信與不信。
那就更簡單了!
他現在沒成的只是這救苦救難的金丹而已,至于他這個特意趕來的仙人,一路加持之下。
不說已有焚山煮海之能,摘星拿月之威。
但至少在如今這個光景下,被饑民們喊一聲仙人想來是半分問題也無啊!
聽了杜鳶這番話后,男人也是恍然大悟。
是啊,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哪里能夠明白神仙寶貝的奧秘?
仙人老爺既然說了煉丹能夠救西南,那就肯定能!
自己不懂,那是理所當然!
不然,他就是仙人了!
想明白了這一層后,男人當即熱切的問道:
“仙人老爺,是不是只是如此啊?”
杜鳶含笑搖頭道:
“如此大災,自然不會這般簡單,只是,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自然也該一步一步的做,所以,先去讓大家過來吧!”
拿起小印抬手一揮,杜鳶特意帶來的大餅悉數浮現于前。
不多也不少,約莫兩車。
于西南肯定是九牛一毛都不算,可拿去讓饑民們愿意上山一趟,卻是足夠了。
而此景一出,其余旁觀的災民更是直接張大著嘴巴就給跪了下去。
仙人,真是仙人啊!
往日見過的戲法里,不是沒有大變活人之類的把戲,可那些怎么都要找個東西遮掩一下。
而這個,這直接憑空就變出來了啊!
見狀,杜鳶也就知道足以的開口說道:
“來來來,還請諸位拿上這些食糧,分發出去,讓百姓們來此一聚!”
說罷,在抬手一招,那些餅子便自行騰飛而去,次第送到了災民們手中。
沒有給多少,而是一人兩張餅。
一個是給他們路上吃的,另一個則是讓他們取信于人的。
再多,就危險了。
如此神仙法術面前,災民們哪里還敢耽誤?
紛紛磕著頭的就抱著餅子下去了。
看著先后離去的災民們,杜鳶也轉身收拾起了這座銅爐。
——
下山去的饑民們沒有分散開來,而是在男人的帶領下聚成一團。
一個衣著光鮮的人拿著食物,饑民們多半不敢搶,因為逃荒這么久的經驗告訴他們,那定然不止一個人。
惹了,找來的可能是土匪,也可能是賊軍,總之,沒一個好惹。
但若換作幾個同樣面黃肌瘦、衣不蔽體的饑民捧著糧食,情形便是個截然不同。哪怕只是一口摻著沙礫的粗餅,也足以讓餓瘋的人撲上來撕咬、拼命。
前者是必死,后者卻是生機頗大。這其中的差別,就是天塹。
故而開始看見杜鳶拿出那么多食物來,也沒有任何一個饑民去搶。
善,不是沒有,但更多的都是怕。
大災之年,人心難善。
于是他們攥緊那破布纏繞的石矛,聚作一團,循著記憶朝附近幾個流民聚點找去。
只有這樣,別的饑民才會聽他們說話。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最近的一個流民聚集點。
對方一看到來了一伙拿著家伙的饑民,麻木的神色登時露出了一絲驚恐的奮力喊了一句:
“賊!”
是賊而非匪,賊來還能斗一斗,匪來那就是四散而逃了。
聽見“賊”字,聚點里的饑民也拖著虛浮的腳步,抄起手邊能用的一切家伙,聚攏起來,與男人一伙對峙著。
他們沒有說話,既是沒有力氣想說話。也知道這種情況,根本沒用。
誰都不會放棄活命的糧食,既然如此,那就只會是一場死斗。
想到此節,不少人眼中甚至泛起異樣的激動。
畢竟,死了人,就有肉吃了!
在逃荒的路上,很多械斗,與其說是搶糧食,其實不如說是搶尸體
只是讓他們驚訝的是,他們不想說話浪費寶貴的力氣,對方卻是主動開了口:
“我們來這兒是要三個人!”
這話沒有讓這一灘死水泛起任何漣漪,打起來,等到最后,還不一定誰吃誰呢!
曾料,對方卻不是來要人吃的,而是從身后取出了六張餅子道:
“一人兩張餅,誰來?”
要搏命了都激不起一點漣漪的死水,在這幾塊大餅面前瞬間翻騰了起來。
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就有四五個對比起來更加壯實的走了出來。
“干啥?”
同樣是簡短無力的聲音,這讓看著他們的男人覺得有些看到了自己。
他們是不是也和自己當時一樣,覺得這是在買命?
感覺略微體會到了仙人老爺當時心境的男人,心頭一笑后,指了指山頂道:
“很簡單,先給一張餅,在去山頂的寒松觀里帶一塊燒焦的磚頭回來后,過了關,才給最后一張餅。”
沒有說仙人煉丹救世,而是說的好像在挑選精壯漢子準備做事。
逃荒至此的人,路上見過了太多仙人,活佛。
可那些全都是吃人的騙子和餓瘋了的傻子。
沒人會信那些,甚至還會覺得是在害他們性命。可這么一來,他們就會信,并且絕對不會跑。
因為餓瘋了的他們,還沒有吃到第二張餅子,更沒有拿到繼續吃餅子的‘機會’。
挑選出來拿走餅子的三個人胡亂咬了幾口后,就勒緊了褲腰帶的朝著山上而去。
看著他們消失在視線里,男人一行便直接走了。
他自己就是饑民,所以他很清楚怎么應對同樣的饑民。
那就是給餓瘋了的他們一口吃的,再給他們一個可能活下去的希望。
前者能讓他們聽話,后者能讓他們心動。
他們拿來的食物不多,想要拉去更多的饑民上山,最快最便捷的辦法就是這個。
這樣一來,上去的人,一旦見過了仙人老爺后。
他們就會馬不停蹄的回來,繼而把自己認識的人拉上去。
——
山頭之上,杜鳶也正看著眼前氣喘吁吁過來的幾個饑民。
正欲開口詢問,卻聽見對方率先問道:
“您是主家?”
說話間,目光止不住地瞟向那堆大餅。
杜鳶雖不解“主家”何意,卻也會意一笑,抬手輕輕一招。幾個大餅便凌空飛起,穩穩懸停在饑民面前。
眼見此等神異景象,本就因攀爬登山而脫力的幾人,瞬間腿腳一軟,跟著癱倒在地。
“這,這是?”
見應該會認真答話了,杜鳶方才問道:
“可是有人叫你們上來的?”
到了這份上,他們哪里還有不會說的?
當即是把所有知道的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杜鳶聽罷,恍然一笑——捷才!當真是捷才!
輕笑一聲后,騰飛在半空的餅子便是落在了饑民們手上。
杜鳶方才說道:
“他們行事的個中手段,或許是稍有不妥,可還請諸位諒解一二,畢竟他們也是拳拳為民。”
幾個饑民捧著餅,完全僵在原地,茫然無措。
杜鳶則指向了那口銅爐道:
“好叫諸位知曉,他們是貧道請托下山的,意在匯聚人力于此。唯有借眾人之力,貧道方能開爐,煉出那可救西南萬民于水火的靈丹來!”
“諸位既然也來了,不知能否同樣請托諸位去說動其余之人來此?”
看著和藹而笑的杜鳶,在看著剛剛直愣愣飛到自己手里的大餅。
幾個饑民愣了一下后,馬上就是連連磕頭稱是,繼而飛奔下山。
下了山后,他們便對著相識的饑民們,手舞足蹈,語無倫次地喊著:
“山上有位活神仙!不是之前遇到的那些,是真的!真神仙!”
“神仙老爺他是專門來這兒煉仙丹好搭救我們的!”
“看!這些餅子!都是神仙老爺憑空變出來賞的!”
眼見是認識的人,又見那的確是實實在在的餅子,聚點里的饑民們將信將疑間,終于開始騷動。
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影,漸漸從各個角落、窩棚里鉆出,匯成一股緩慢而沉默的人流。
人流蜿蜒,朝著寒松山那化為焦黑的峰頂,逶迤而行。
如此,在男人的機敏幫助之下,杜鳶不過是用了幾個餅子,便撬動了整個西南大劫的一角。
或許如今仍是個微不足道。
可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