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杜鳶方才微微頷首:“看來已了,貧道告辭。”
話音未落,人已如來時般悄然而離。
看的引路的年輕小伙以及還跪在那一線香之前的桃紅枝分外不解。
只道是高人行事,必有深意,非他們目前能明。
唯有深藏大墓之下的老人,此刻心中驚濤駭浪翻涌不息,喉頭卻如同被人死死扼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先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小徒兒的姻緣是對方特意牽線。
可誰能料到,這等因果,竟不過是對方無心一語,便徑直成就?
這算什么?
往昔大劫未臨之時,天地間靈氣沛然,驚才絕艷之輩輩出,英雄豪杰如過江之鯽。那般輝煌大世里,修為通天徹地、能口含天憲者,雖罕見至極,卻也并非傳說。
然而如今呢?
如今是個什么光景?
如今是一個能騰空就能喊神仙的世道!
天憲高懸如刀,劫數沉沉未消,靈氣枯竭如荒漠.可就在這等光景之下,竟還有人能信口一言,便成天憲?!
這一刻,老人生出了和那日彌水之上二人一般無二的念頭。
這真的是當下該有的表現嗎?
好半響后,老人方才無比認真的對著小徒弟囑咐道:
“徒兒啊,以后你一定要記得,咱們燕歸山小門小戶,這般了得的前輩高人,那是萬萬不能招惹的!”
“哪怕是善果也是要小心在小心。”
桃紅枝越發不解,不是說我們燕歸山雖門人稀少,但足稱一宗嗎?而且這般小心是為何?
“師父,為何這般小心?”
老人無奈的看著祖師的那盞長明燈火道:
“為師怕一不小心噎死。”
——
了卻一樁錯因的杜鳶十分慶幸。
還好今日遇了那老先生,不然怕是不知要多久才會記得一個需慎言,也不知會有多少無辜被我隨心之欲莫名牽連。
要謹記自己的能力過大,需要慎重對待,這個杜鳶很早之前就想過。
只是近些時日卻幾乎忘記。
好在,終究醒悟及時,未能真的釀成過錯。
思及此處,杜鳶只覺腳下輕盈如風,心境澄澈如空。
分外輕松寫意!
所過之處,亦是青草吐綠,神異自現。
沒過多久,杜鳶便已行出泰安地界。
眼前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他正走在山下的官道上。抬眼望去,日頭已然西沉,只剩薄暮余暉。
“嗯,看來得多走幾步了,不然怕是要在山里過夜了。”
山里過夜也不是不行,但既然可以努努力走兩步去城里住宿,那自然是要選后者的嘛!
“哎,小伙子,這兒離縣城可有點遠,年輕人的腳力也得半天呢。不過,你若是走這小路,不須多久,就能看見一個村子。你可以在哪兒借宿一宿!”
杜鳶循聲看去,只見一長須老者正對著自己和藹招手。
在他身后,的確是有一條羊腸小路。
“哦?老人家,”杜鳶拱手問道,“敢問此去是何村落?”
“村里多是同姓人家,所以就叫張家村。”老者答道。
杜鳶拱手道:
“多謝老人家。”
說罷,便是走到了長須老人附近,左右尋了起來。
這讓老人奇怪道:
“小伙子,你在找什么呢?”
杜鳶笑道:
“得您指路,總得謝點什么才好!”
老者越發好奇問道:
“先不說這點小事有何可謝,就是你這找來找去是要謝什么?”
“啊,找到了!”
杜鳶沒有回答,而是眼前一亮的撥開草叢。
老者順著他去的方向一瞧,臉色驟變,連聲急呼:“哎哎!小伙子,使不得!那地方去不得!去不得啊!”
杜鳶聞聲回頭,笑意未減:“怎么去不得?您不就在那兒嗎?”
老者當場呆立。
杜鳶已經撥開草叢,露出了里面的一座孤墳。
碑文略有模糊,且顯然久未有人祭拜。
不過還是能夠依稀辨認出,上面寫著——
顯考張公諱守路之墓
卒于景元廿三載孟秋
看著這座孤墳,杜鳶說道:
“您看著這條路,好多年了吧?”
景元二十三年是什么時候的年號,杜鳶不知道,但他通過裴刺史知道了,如今是天保年間。
所以,這座墳最早都得是幾十年前的了。
老者沒有回答,只是分外驚奇的看著杜鳶道:
“你不害怕嗎?”
杜鳶回頭反問道:
“為何要怕?”
老者當即失笑:
“我可是陰物啊!活人怕我,難道不該是天經地義嗎?”
這些天里,也有人發現過這一點,但反應卻和杜鳶天差地遠。
對方是馬上被嚇得奪路而逃,杜鳶卻徑直找起了他的墳塋。
聞言,杜鳶笑道:
“但您剛剛可還給我指路了呢!”
“就憑這個你就不怕?”
杜鳶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
“當然不止,畢竟我這雙眼睛,能看到的東西可多了去了!”
說罷,杜鳶便蹲在了這座墳塋之前,取出了一枚陰德寶錢。
剛一拿出,老者的目光就死死盯在了上面。
“這個.是什么?”
杜鳶第一次有點訝然:
“您不知道嗎?”
老人困惑搖頭:
“老夫的確不知道這是何物,只是覺得分外想要。所以定然是個寶貝?”
凝視片刻后,杜鳶思索著收回了目光道:
“的確算是不錯的寶貝,拿來作為給您的謝禮想來十分合適。”
老者勸阻道:
“都說了只是小事,你若真想報答,給我說一句謝謝便是。哪里要拿出這般寶貝?”
“嗯,您這么說了,這可就更得給您了。”
說罷,杜鳶便點燃了那枚陰德寶錢。
煙火一起,老者就感覺身體一輕,飄然欲仙。
“老先生,告辭!”
將徐徐燃燒的陰德寶錢燒在了墳塋之前后,杜鳶拱手而去。
老者亦是回禮。
沿著那條小路徐徐而行的杜鳶,很快就看見了老者說的張家村。
找到一戶應該半是農家半是客棧的地方敲開屋門,對著此間主人說明來意后。
對方有點歉意的說道:
“本來是可以給您安排床榻的,可先前來了不少人,所以,就只能委屈您在里屋將就一下了。”
不等杜鳶點頭,他就聽見屋里有人叫嚷著:
“我就說了什么神鬼之說,都是虛妄,不然我們怎么一路行來都沒看見,那個所謂的會給人騙去無歸路害命的引路鬼?”
循聲望去,只見七八個年輕俠士正圍在一起侃侃而談。
聞言,杜鳶輕聲笑道:
“可能是閣下把人當成了鬼,又把鬼當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