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已到[練籃球]計劃時間……】

時間這東西，乍看像暮春時節飄滿天的柳絮，多得數不過來，甚至讓人生厭。可真當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么一點時，它卻倏忽不見。

待驀然驚覺，再回頭望去，它早已悄無聲息地飄走了大半。

“呼……”

被下一計劃的警告聲從“心流”狀態中逼出之后，路明非長舒口氣。這才意識到，屬于他的，從凌晨四點開始的一天，已過去了一半。

“別人的一天最多也就十六十七個小時在活動，而我，二十小時！”

他收拾著東西，心底自言自語，“這個時間應該不會再延長了吧？我還是個人啊，要睡覺的。一天只睡四個小時已經很夸張了……”

零要收拾的東西很少，此刻正拿著一本俄文書籍在緩緩翻看。

路明非知道她早就能起身來離開了，她只是在等一個指令，像設定好的程序，指令不到，就凝固在“等待”的循環里。

“我走啦。”他對零說。

“好。”

零扭頭看他，眸子極沉且靜，接著便慢條斯理地將那本書合上，放進包里，準備回家。

路明非完成程序指令輸入后，便看向前桌的柳淼淼。

“晚點見？”

鑒于這話有歧義，被其他人聽去可能引起誤會，他是半探身到柳淼淼耳邊，小聲說的。

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琢磨了一整天該如何“有所作為”的柳淼淼大腦一下子陷入空白了。那溫熱的氣息如若滾燙的巖漿，只是輕輕觸及，便已使得她面紅耳赤。

“好，好啊……”她說。

“那我先走啦！”

路明非滿意了，看來鋼琴小美女還是和之前一樣禁不起逗嘛，沒有變！昨晚提前拉窗簾可能是這些天熬狠了，所以早點休息……

他心想著，往教室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也從座位上站起，向門口而去。

放學時的教室里如同演奏著一曲名為“喧囂”的雜亂樂章，可現在這樂章卻忽然整體弱了半拍。

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正閑聊還是干正事的，都在“不經意”間向門口匯集。

那是陳雯雯……她今天一整個上午都在魂不守舍的狀態，中午午休之后倒是看起來恢復正常了，但誰都知道這不可能！

按照校園論壇上一條點贊最多的說法——

“買彩票離大獎只差一個號都足夠讓人氣急敗壞很久了，更何況陳雯雯手上這彩票的號碼還分毫不差地對上，結果拿著兩年半，快兌獎之前隨手送出去了？這怎么可能忍得了！換我來，我能念叨一輩子！”

眾人代入想了想，那確實是忍不了。何止念叨一輩子啊，恨不得去把彩票搶回來！

所以他們推斷陳雯雯是肯定會有行動的，只是不知道會是在明面上還是暗地里……這并不妨礙他們的期待。

吃瓜這事，主打一個“我要看血流成河”！

幾乎同一時間，本還在羞澀的柳淼淼背脊不易察覺地弓了些，像一只進入警戒狀態的貓。

她側目，帶著“盯防”意味的視線落在了陳雯雯的身上，在猶豫要不要提前出手。

如果提前出手，陳雯雯是有退路的，她可以說“我只是也要回家啊”……到時候豈不是弄得好像自己“心虛”，怕她再把路明非給搶回去一樣？

但如果不提前，萬一路明非真的……

短暫的糾結過后，她選擇了觀望。

攔，是肯定攔不住的。都是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學，只要陳雯雯想，機會大把，到處都是！

關鍵在于路明非本人的態度才是，只要他想……誰也攔不住。

“我相信你啊，路明非。”

柳淼淼心底悄悄地說，“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你可別讓我失望……”

于是，就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路明非和陳雯雯，在教室門口頓住了。

“咦？”

路明非回過神，他仍然在琢磨著“畫面和感悟要怎么說出來”這一問題，一時間有些沉浸進去，直到眼角余光瞥見要和人撞上，這才停下腳步。

他看向來人。

“你也回家啊？”他很自然地問。

“嗯。”

陳雯雯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撩起額前一縷碎發，別到耳后，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午后的陽光洶涌地擠進門口，像熔化的黃金，將兩人裹挾其中。

一時間，陳雯雯感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教室沒有其他人的放學后，她開口問正在擦黑板的路明非，要不要加入文學社。

那本是她看路明非可憐隨口說的話，但少年眼中迸發出驚人的喜悅……像是沒人要的衰猴子終于得到一絲善意，于是當做救命稻草。從此跟在她身后，形影不離。

陳雯雯以為自己早忘了這一幕。可此刻，畫面帶著舊日灰塵的氣息，狠狠撞進腦海。

【警告，電擊倒計時，三……】

“那個，不介意的話……我先走？”

路明非面色稍稍一變，心想妹子你這是要cos門將嗎，往那一站就不挪地算是怎么回事！

陳雯雯有些發怔地抬眼。

先走？

她從未從路明非口中聽過這樣的字眼，過往的兩年半，這個少年都是聊到她有事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啊，可現在他已經在迫不及待地告別了。

入眼所見是那好看到讓人忍不住心動的臉。陌生之中帶著熟悉，陳雯雯忽然發現自己熟悉的只有路明非那雙眼睛。她注視著，下意識地想要從中找出一絲當年的喜悅。

可她遍尋不見。

少年注視著她的眼里，甚至連閃躲都沒啦。

余下的，唯有坦然。

【二……】

“好。”

陳雯雯忽地微笑起來，她往后退了一步。

陽光被門框的陰影整齊地切斷，光影交割之處，恍若薄如一線的刀鋒凌空斬落。

那刀無形無質，寂然無聲，卻帶著沛然莫御的決絕，將世間最混沌曖昧，最難捉摸的時光，硬生生從中劈開！

剎那間，往事與當下盡皆被這無形之刃徹底割裂。窒息沉重的過往沉入左側的幽暗，灼熱遙遠的現今則懸于右側的光明。

一線之隔，便是天塹，再難續接。

陳雯雯站在陰影里，看著路明非毫無留戀地繼續在那片光中行進。這一刻，她終于意識到……這幾天以來，她刻意的避讓，其實是因為她自己沒能走出去罷了。

“拜拜？”

路明非走出兩步，眼神帶著一絲疑惑，但絕無往日那察覺她不對就難耐的急切。

“拜拜。”

陳雯雯點點頭。

有些事直到發生了才知道補救，有些人直到失去了才想起挽留……可是啊，他已走得很遠很遠了，遠到她只能送上祝福。

“一路順風啊。”

她對著那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

然后，她向前一步。

冰冷的陰影被拋在身后，陽光的重量重新落在肩上，帶著灼人的溫度。

那沉重的過往，在光中迅速汽化，消散。一種近乎虛脫的輕松感，緩緩浸透了四肢百骸。

……

“呼，呼……”

路明非喘著氣，快速奔跑在去往青檸籃球館的路上。

疲憊是不存在的，他現在精神得很。問題在于日程計劃表不會允許他輕松——身體素質是增強了不少沒錯，可分配的計劃用時也據此縮短了！

一切都是剛剛好。

“照這么下去，要是我的身體素質還能變強……那到時候分配的時間豈不是會進一步縮短？”

路明非心想著。

“別到時候給我整個什么兩分鐘一千米，要是被人拍下來發到網上，樂子可就大啦！說不定會強烈要求我去參加奧運會什么的……話說混血種參加奧運會算違規嗎？”

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青檸籃球館很快近在眼前。

他踏入，循著熟悉的路徑來到室內籃球場的門外，正準備推門而入時，忽地頓住。

不對。

怎么有兩個籃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