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是濃墨般的黑，近乎沒有一絲雜色。

別墅區被寂靜籠罩。風偶爾掠過，帶起幾聲樹葉摩擦的輕響，隨后又陷入更深的沉寂，再無其他。路燈的光控制得極暗，柔和而淡薄的昏黃吝嗇地灑在路面上，勉強視物。

其中一片，貼著冰冷的窗玻璃，悄無聲息地投進臥室，在天花板上落腳時，已暗淡到僅僅勾勒出天花板上些許花紋的輪廓。

天花板下，床鋪上，少年雙眼閉合。

就在這夜深人靜，近乎沒有變動的景色里，凌晨四點，到來。

【警告，已到[起床]計劃時間……】

路明非倏然睜開了雙眼，尚未被徹底清除的困意正在其中翻滾，準備潮水般涌上來將他吞沒，卻隨著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動用【體征微操】掛了個“清醒”，而不得不消散。

但路明非并未就此起身。

他仍然躺在床上，等待著那【警告，電擊倒計時，三，二……】響起，直到【一】時，他才忽地坐起身！

電擊警告倒計時消失。

“哼，看你念得累不累！”

路明非心想著，流暢地跳下床，前往衛生間洗漱。

這是他對日程計劃表的“報復”行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反抗……但至少代表著他的“斗爭精神”是仍然存在且堅定的！

別管有多大的用，反正路明非覺得，這么卡極限，不僅多放松了快三秒，還能因反抗日程計劃表而感到愉快，以及那種危險邊緣試探的刺激……

贏！

“一項計劃里有十次機會呢，快三十秒的時間，那可是半分鐘！”

路明非邊刷牙邊琢磨，“起碼[洗漱]這種持續時間本就不長的計劃里，得都利用上！”

于是他開始了操作——刷牙忽然停止而后左顧右盼，洗臉時驟然停止深呼吸，甚至簡短地哼起小曲。

電擊警告倒計時每次到“一”之后的戛然而止，與路明非得意的“誒嘿”交替響起。

他是感覺自己此時就像《九品芝麻官》里的方唐鏡，在那條線上左右橫跳，嚷嚷著“誒我偷懶啦，誒我又開始執行計劃啦，誒我又偷懶啦，有本事你就電……”

【……一，電擊釋放！】

并非日程計劃表縮短了判定時間，而是路明非卡了好幾次極限之后，這一次失敗了……總是游走于刀尖之上，難免偶爾有些失誤。

“啊啊啊啊啊！”

猝不及防的劇烈疼痛貫徹全身！路明非慘叫的同時還得強行壓低聲音，生怕被此刻可能就在門外等候的零聽見……

片刻之后。

伴隨著【警告，已到[晨跑]計劃時間……】的提示如期響起，路明非拉開房門。

零不出意料地站在門口靜靜等他，看見路明非那有些腳步虛浮，動作僵硬的行動后，她面無表情地微微歪了歪頭，以此表達疑惑。

“贏麻了……不是，睡太久睡麻了！”

路明非勉強擠出個笑容，連忙轉移話題，“走吧。”

等到走出別墅，開始奔跑起來時，那種體內殘留的麻痹終于消除。

路明非微松了口氣，要是因為麻痹持續而無法將速度提起來……后果可謂不堪設想！

他沒再嘗試著作妖，每次被電過之后他總是會老實一段時間的，只是有句話叫“好了傷疤忘了疼”。隨著時間推移，他總會又開始蠢蠢欲動……

瀝青路面延伸，路燈點綴兩旁，路明非和零默默奔跑著，腳步不快不慢但清晰無比，節奏一成不變卻充滿活力，仿佛在為這寂靜的凌晨宣告新的一天到來。

第七天，開始了！

……

教室，臨近六點半。

路明非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難題。

可是，他并未進入“心流”狀態，手下也沒有正在攻克什么壓軸題。

如此行為，自然不是他又心血來潮，在刻意“挑釁”日程計劃表。他現在正處于“老實”狀態，而且什么時候能偷懶，什么時候該努力，路明非還是很清楚的。

他發愁的根本原因，是——

【經過努力學習，你的[數學]水平提升了，獲得熟練度1點】

【數學LV1——熟練度100/200】

獲得熟練度當然是好事，但單次獲得熟練度數值下降到只有1點，連帶著獲取頻率也開始下降……那就不是好事了！

日程計劃表肯定是不會無緣無故在這種地方進行克扣的，它主打一個鐵面無私，一切按規矩辦事。

哪怕路明非那樣跳，它也不會違反事先的規則，進行打擊報復。

可是這樣一來，原因又會是什么？

路明非下意識地看向零。

萬能的楚師兄現在不在身邊，一通電話打過去，來個“子航亦未寢”怕是不好……楚子航應該不會說什么，但路明非自己過意不去。

畢竟這又不是什么生死攸關的事！

還是問零好了，能說出“客觀題保證全滿分”的學霸，一定有解決思路！

零明明是在看書的，可當路明非看向她時，她便也扭頭看了過來，簡直像是時時刻刻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應該是巧合吧？

四目相對，那極深且靜的眸子一成不變。

“零，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路明非將這腦海中的想法拋去，“我忽然覺得按現在的學習方式，能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少了，這種情況……該怎么辦？”

“這不是學習方式的問題。”

零平靜地看著他，語氣淡淡的，“你對高中數學知識的掌握已經達到瓶頸。”

“那這種瓶頸該怎么打破？”路明非虛心請教。

零微微歪了歪腦袋：“為什么要打破？”

“不打破瓶頸，怎么進步？”路明非一愣。

“我說的瓶頸，不是指學習能力限制了上限，從而觸及的瓶頸。”

零淡淡地解釋，“而是你對高中知識的掌握已經接近最大閾值。能學到的東西變少，是因為高中數學的知識只有那么多。”

這話語如同冰冷的鐵錘，驟然敲擊在路明非的神經上！

一切糾結豁然開朗。

日程計劃表評估熟練度的標準，是對“新知識”的學習掌握和運用。

自己新學到和掌握的知識變少，獲取的熟練度自然也就變少了！

做一億次已經掌握的“一加一等于二”，也不會讓熟練度提升一點。

先前，路明非一直沉浸在“心流”模式里，重復著“學習——刷題——掌握”的步驟。

直到現在，零一語道破，他才意識到一件事——

他貌似……已經不怎么能碰見需要思考時間的題了。

基本都是剛看完題目，那些出題人埋藏的陷阱和隱藏條件就被挖掘，對應解題思路浮現腦海，提筆就寫，寫了就對。

有時，甚至還沒看完題，他都能猜到出題人準備問什么！

至于做不出來，或是做錯的題，更是已經許久沒有出現。

路明非這兩天做的可都是歷年高考真題，還是排除了BJ卷的那種。其中不乏難度較高，出題目的就是為了篩選高分的題目。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卡頓過！

“對這種情況，我的建議是——換個大的瓶子。”

零一邊說著，一邊將她手中的那本書遞了過來。

路明非下意識地接過，合上，查看封面。

這是一本封面被分割為淺綠、白、深綠的書籍，而白色的那部分以醒目的黑色字體標注著其身份——《高等數學·第六版·上冊》。

高等數學！

哪怕還是高中生，路明非也曾聽過此書威名。

往往每年大學生期末考試之后，總有大批人在網上鬼哭狼嚎著說“高等數學又掛了”“第一次吧，我第三次都習慣了”之類的話。

“這是國內大學工科數學教材，理論深度和嚴謹性相對不足，但對非數學專業的需求是覆蓋全面的，能夠讓你有初步的了解。”

零淡淡地說著，目光掃過那本在無數大學生眼中已是地獄難度的綠皮書。

“我不建議在這本教材上投入太多時間，今天粗略學習，對相關知識有部分了解即可。

因為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教材《數學分析》，和菲赫金哥爾茨所著的《微積分學教程》更適合你所需要的學習模式，深度和廣度也屬一流。

但那兩本書現在在家里，我沒帶過來。”

她頓了頓，“如果現在需要，我可以聯系人去家里拿了送來。”

“不用不用，倒也不急那一時半會。”

路明非連連擺手，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高等數學》，又抬頭看看零，一個疑惑浮現在腦海，又控制不住地從嘴里跳出來。

“零……你轉學之前，不會是大學生吧？”

不然，怎么會有大學才會用到的教材？

總不能是她早已經預判到自己會提前掌握所有高中數學知識，以至于到“學無可學”的地步……從而未雨綢繆，做了準備？

零靜靜地看著他，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卻讓路明非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感覺自身仿佛被置于顯微鏡下觀察。

就在他幾乎要扛不住這沉默的審視時，零終于開口了。

“我十七歲。”

聲音依舊平淡，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

“沒有跳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