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頭顱在緩緩擺動。工作令臍感到開心,可惜它沒有嘴,無法哼唱,只能眨巴兩顆略顯呆滯的眼珠。
臍沒有肢體,只有一顆連接著腹部的頭顱。甚至連脖子都沒有。它的優勢是對每一絲肌肉的精準控制。在它身上肌肉不能按塊來進行描述,因為臍的大腦對肌肉的掌控太過精確,敏感到它可以感知和控制每一絲肌肉纖維。
當臍想要移動時,大腦就會控制身體下方的肌肉分裂成短小觸角,抬著臍到處行走。肌肉的精準控制同樣服務于臍的工作,那就是復制。由于要復制生物,它的內壁就必須和生物的每一寸皮膚貼合。這就要求臍的肌肉可以彎曲成任意形狀,緊緊貼住生物的軀體。
就如同此刻,臍的內壁壓住了夏溯。一個人形輪廓漸漸浮現在它的腹部表面。每當內壁進一步收縮,人形輪廓就得到進一步完善。被撐成半透明色的腹腔先是凸出一個軀干,再是四肢,再是脖子和腦袋。
夏溯感受到貼在四肢尾端的內壁開始加速收緊。她做出最后一次掙扎,卻連挪動一厘米手指都做不到。顧不上鉆心的痛,她大吸一口氣,屏住了呼吸。夏溯發覺臉上的內壁也在收緊。
臍動了動豎立在頭頂的紅色耳朵。它有聽覺,有視覺,但沒有味覺,也無法發出聲音。它朝下方看去,看著自己的肚子顯露出一個人類的形狀,就像是一個巨型寄生蟲將要爆出。但它絲毫不慌亂,反而興奮地在原地轉了一圈。
凸出腹腔的人形輪廓的四肢變得清晰,尾端的指關節漸漸出現,化為十根手指和十根腳趾。不僅有指關節,手指和腳趾尾端甚至多出半厘米凸起,是人類手和腳的指甲蓋。
臍在確認人類的外形得到一比一復刻后,開始雕刻人類最為顯著的特征。五官。
內壁加劇擠壓夏溯的臉皮,她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是在凹陷。腹部的輪廓同步印刷,將夏溯的五官用肉泥準確無誤的堆砌起來。
現在,臍的肚子上就像是長出了一個夏溯一樣。這個夏溯鑲嵌在臍棕紅色的血肉里,沒有表情,沒有呼吸。雖然她看起來跟夏溯沒有任何區別,但是組成這個夏溯的物質依舊是臍。她沒有肉色的肌膚,只有臍富有粗糙質地的絲狀肌肉。
于是,臍開始榨取夏溯的基因。扎入夏溯身體的尖刺先是榨取她的皮膚材質,再是肌肉,脂肪,血液,骨骼,內臟。榨取完后輸入進鑲嵌在腹部的夏溯的體內。
鑲嵌在腹部的夏溯漸漸有了血色。臍學習著人類奇形怪狀的內臟,再用內壁編織,灌入這個夏溯體內。再分解骨質,組成人類細長的骨骼。緊接著一層包含肌肉,脂肪,和血管的肉層從腳底沖刷至頭頂。最后是一層肉色肌膚,從她的胸口向四肢綻開。
臍很是滿意地晃動腦袋,看著自己的杰作。夏溯雖然不了解臍,但是能明確感受到扎入身體的尖刺在一點點吸取她的血肉。
至此人類夏溯的**構建完畢。
所有生物如果單有**那便稱不上具有生命。一個生命必須是由**和意識聯合鑄就。
當貼在頭頂的內壁向下擠壓將尖刺刺入夏溯的頭顱時,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慌。一模一樣的長相雖然看起來毛骨悚然,但真正恐怖的,是當一個人意識到世界上存在著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意識。她無時無刻不在窺視夏溯的想法。或者說,夏溯也在窺視她的想法。
夏溯努力擺動身體想要沖破臍的控制,內壁從始至終沒有松開過一刻。甚至將尖刺再一次刺入她的后背,一直鉆到脊柱前端。這讓她失去了最后一個籌碼。
遠在永燃角斗場邊緣的杰克似乎感知到了夏溯的恐慌,他的心臟也開始躁動。一大片手臂上的皮膚被撕裂,杰克不顧皮肉分離的痛從潘藤的控制下抽出一只手。梓鐵暈染著紫綠光輝的表面涌動,手指插入跳動的枝條,將其粉碎。
越來越多的潘藤纏繞住杰克,想要阻止他破出由潘藤織的繭。他與這些枝條相互撕裂,血液和潘藤的皮膚碎片一樣猩紅。
夏溯被臍榨取意識,復制的最后階段至此完成。內壁不再擠壓夏溯,她得以喘息片刻。由于剛剛內壁壓住了她的肺,她一直處于缺氧狀態。臍不再晃動腦袋,兩顆圓潤的眼珠看向鑲嵌在腹部的夏溯。
肉筋發出一段段撕裂聲。夏溯睜開雙眼,就連黑色瞳仁下方的紅血絲,和顴骨上的紅暈都被一比一復刻。她嘗試移動,發現自己被粘在了一層肌肉上。她下意識想要掙脫控制,使勁抬起雙手。
手指一根根剝離臍腹部的肌肉,再是手臂。夏溯猛地將一只手拔出臍的肌肉,然后是雙腿。她的后背與臍的腹部拉扯出千絲萬縷的血水。她拱起腰,努力拔出脖子。她的頭顱因為慣性向前甩去,黑發被粘稠血液浸透,碎肉流出發絲,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跡。
夏溯和臍的軀體就像是被掰斷的蓮藕,血液和碎裂的肉塊組成數千線條,兩者相互拉扯。夏溯走出一步,她的思維很混亂,所有記憶一時間全部涌上腦海。
不惜一切代價拯救摯友。這一條最為突出。她一下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而想要做到這點就必須殺死另一個夏溯。一個宇宙內只能有一個夏溯。
就在這時,被困在臍腹腔里的夏溯被吐出。臍完成了復制的工作,自然不會留著夏溯在腹腔里。夏溯看向杰克被潘藤卷走的方向,視野內還是一片紅。潘藤將兩個夏溯圍住,用身體為兩人創造出一個獨一無二的角斗場。
當夏溯被臍扔在地上,抬頭看見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人時她終于明白了守望者計劃。守望者利用臍創造出了另一個夏溯,讓兩人自相殘殺。
數十根觸手刺向夏溯。夏溯甩出背后的銀色觸手扎進潘藤,將自己拉離地面。不等她喘息,觸手立刻跟上,刺向掛在潘藤上方的夏溯。夏溯只能躲閃。她迅速閃至另一個夏溯身后,觸手的攻擊卻被精準接住。
兩個人擁有同樣的**,想法,和經驗。當兩者完全處于一模一樣的狀態下,是無法分出高下的。夏溯可以精準閃避觸手的攻擊,而另一個夏溯也可以精準接住她的攻擊。
兩人就在潘藤內相互試探,都想要抓住對方的破綻。逐漸兩人的動作開始同步,腳步變得一致,直到最后連一呼一吸都做到了同頻。
夏溯瘋狂想要擺脫面前這個與自己動作一致的生物,可是另一個夏溯也是這么想的。她們將全部觸手伸出,就連觸手的數量和運動軌跡都一樣。
在悖論斗獸賽中,臍會在比賽前半個小時將復刻的生物解凍。如此一來被復制的昨日之我會比今日之我少活一天。雖然說是一天,可是在這一天里,一個生命可以達成前所未有的改變。生命會體驗更多情感,擁有更多精力,就連體內的細胞都多生長一天。
但是,多的這一天未必是好事。有的時候選手會被精神壓力搞得崩潰,或是**出現什么不可逆的傷害。哪怕是無比細微,可是有就是有。這時,昨日之我就有了可趁之機。
現在,兩個夏溯生命完全同步。臍沒有凍結復制出來的夏溯,所以兩人從意識和**方面都沒有偏差。這導致兩人沒有參差,無法高彼此一等,也無法低彼此一等。她們就在無盡的時間內耗著,都希望對方先放棄,卻忘記當對方放棄之時,也是自己放棄之時。
夏溯最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杰克,安咎,宿羅。杰克被困在潘藤之間,安咎和宿羅處于未知狀態。
“我們談談。”
兩道聲音完全重疊。要不是夏溯看見另一個自己的嘴唇動了,她甚至聽不出她也說話了。
“你我最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杰克,安咎,宿羅。不如我們暫時放下相互廝殺的念頭,先確保他們的安全。”
在夏溯說出這句話時,她就知道另一個自己同意了。因為她這么說,另一個夏溯也一定會這么說,便不再需要相互同意了。
兩人同時向對方走去。步子的間隙一致,就連肩膀的起伏程度都一致。兩人走到彼此身前,對視。夏溯能從另一個自己的漆黑眼眸里望見她的黑眸。這跟照鏡子截然不同,照鏡子時她知道鏡面上的是反射,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