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液體涌出腹面腹部的嘴巴。正是鏡水。鏡水源源不斷地流出,腹面在地上掙扎的幅度很細微,他的身體慢慢干癟下去,鏡水一直向外涌,直到流到了夏溯腳下。她立刻抬起觸手規避開鏡水,她可不想再體驗全身皮膚剝落的痛覺了。
很快,腹面將體內所有的鏡水全部嘔了出來。腹面身下的鏡水一直流淌,最終翻下鏡水池。
所有腹面開始紛紛效仿兩個已經變為尸體的同伴。一個接著一個,他們從容的奔向懸崖,然后翻滾而下。另一半腹面掏出自己的器官,任由體內的鏡水流淌殆盡。原本被鏡水和脂肪填滿的身體瞬間縮小,變為一座皺巴的尸山。
這一切發生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到夏溯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上百個腹面在她面前從容赴死,而她只是靜靜的站著,看著他們毫不畏懼死亡的沖鋒。夏溯被拉著后退,她才回過神。原來是觸手拉著自己遠離在地上流淌的鏡水。她看著一地腹面的尸體,又望向遠方的懸崖,并不理解腹面用意。他們的行為完全違背了生物的本能。
鏡水的聲音撞擊顱骨。夏溯回身面對散發著光輝的鏡水池。視野被金色的鏡水完全填滿,不再有任何雜質。意識在被不斷拉扯向鏡水,像是要和臉皮分離。夏溯感覺到身體正在傾斜,她在跌落鏡水池的邊緣。
夏溯用最后一絲清醒的意識甩出觸手抓住真菌樹樹干,懸停在鏡水池上方。
“你是否明白我的意志?”
鏡水表面的金色波紋在晃動。
“腹面是我,我是腹面。如果你想通過殺死腹面,或是折磨他們的肉身從而讓我妥協,那是妄想。我沒有**,沒有痛覺。只有當一個種族對我的同胞造成傷害時我才會痛苦。”
腹面本就是鏡水。他們的軀體是鏡水拿真菌樹的枝條編織而成,體內被注滿鏡水,所以與鏡水同享意識。
鏡水命令所有腹面在夏溯面前自殺,就是在堅定的表明立場。腹面可以去死,但不可以為夏溯屈服。腹面可以跳下懸崖,挖出內臟,但不可以違背宇宙平衡法則。鏡水不會傷害任何沒有對星球造成重創的種族,也會毫不留情清除掉那些逾越平衡的種族。
腹面雖是自殺,卻也是在威脅夏溯。夏溯所能對一個生命體施加的最大痛苦便是死亡。當腹面連死亡都不畏懼時,夏溯便失去了所有談判的籌碼。
“你,是否明白我的意志?”
夏溯明白了鏡水的意志。它完全遵循宇宙平衡法則,拒絕幫助夏溯。
鏡水作為附著在液體內的意識讓夏溯無可奈何。她既不能折磨它的**,也比不過它的精神力。想要從腹面下手逼迫鏡水的方案也失敗。
鏡水目送夏溯離開。它的視野布滿整個宇宙,每一棵真菌樹都是它的眼睛,每一個種族產生的磁場都是它跳動的心臟。
夏溯走在真菌樹林內,腳和小腿蹭過地面菌絲的聲音愈加刺耳。她很是不甘。她好不容易想到一個絕佳的方法清除魄角,卻失敗了。觸手裹住真菌樹,將其連根拔起。隨著夏溯懊惱的揮動手臂,真菌樹被甩出,砸向另幾棵真菌樹,樹干瞬間折斷。
更多觸手伸出背部揮向真菌樹,夏溯將不甘和悲痛全部發泄在了真菌樹上,把他們拔起,折斷,再拋出。樹林里一片狼藉。兩根觸手合力扯斷真菌樹的樹干,夏溯剛要把被掰成兩端的樹干扔出,觸手突然停在了空中。
鏡水只會清除那些破壞星球平衡的種族。如果能讓魄角滿足這個條件,鏡水會自動將他們清除,夏溯甚至不用露面。因為真菌樹會把磁場自行傳輸回鏡水。
結合原宇宙的經驗,鏡水在每一顆星球初始構建時會在地核上方種下一棵真菌樹。真菌樹會探測星球上的磁場,每一個物種都有獨特的磁場。當一個磁場過于強大,以至于幾乎將其他所有磁場全部吞噬時,鏡水便會通過真菌樹發動自己的磁場,促動破壞平衡的種族自殺。
夏溯需要做的是提取魄角這個種族的磁場,再進行調試,把磁場調試成已經破壞平衡的狀態,然后等著鏡水前來滅掉魄角即可。事不宜遲,夏溯趕回地球,她需要取得連接器,與錚銅星內部的真菌樹連接,從而讀取磁場。
這種可以連接兩個腦神經,并挖取記憶的儀器極為少見。在原宇宙為了從鏡水手中拯救即將被清除的人類,聯合國拿出了珍藏的連接器。問題是夏溯現在是為了個人利益,聯合國必定不會答應將連接器借給她。
夏溯又陷入苦惱。她躺在船艙內的躺椅上,兩手抱在胸前,看著玻璃外藍綠交加的地球越變越大。她把雙手往下挪了挪。這一無心舉動卻觸發了夏溯的靈感。她可以去尚醫生那里碰碰運氣。在原宇宙中,她好像和杰克提過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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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接腦神經的儀器?”
尚醫生背對著夏溯,揮舞著手中的菜刀。說是菜刀是因為刀面的面積很大,但其實和菜刀完全不同,是一種專門用于切割生物肉塊的解剖刀。不同生物軀體的硬度,脂肪量,骨骼密度,都不一樣,想要切開他們的軀體就必須用這種足夠鋒利,刀刃夠長的刀。
一小塊碎肉飛濺到夏溯腳下。尚醫生難得沒在臉上佩戴光學鏡面和其他器械,而是蓋了一層砂紙,防止血液濺到眼睛里。
“你要這種儀器做什么?”
肉筋一點點崩裂的聲音傳來。尚醫生一手費勁的壓住四足生物的身體,另一只手在生物腹部來回切割。頭頂的廚柜內擺放著一排排浸滿不同生物身體部位的瓶瓶罐罐。
“哦,不不不。”
血液噴射向空中,尚醫生摁壓住傷口,似乎是切到了靜脈。血液在周圍的白色壁櫥上繪出大片紅斑。
“反正是很重要的事。”
尚醫生拽住一顆血淋淋的臟器,仔仔細細清理干凈后泡進了福爾馬林,放置在夏溯面前。他又轉過身,把桌子上的碎肉掃干凈。他做這些事做的得心應手,看來是沒少解剖。
染血的手套被扔向垃圾桶,尚醫生洗完手后坐在了夏溯面前。夏溯正一手拿著剛剛尚醫生擺在面前的罐子,拋起又接住。
“我最最最親愛的夏溯,你把罐子放下來可好。我可是花了整整半天才把它徹底剖開,它的肌肉密度簡直不敢想象。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就像是如果我解剖杰克,那種肌肉密度,你懂的吧?”
玻璃的碎裂聲傳來。罐子脫手而出,砸向地面。罐子瞬間粉碎,福爾馬林淌了一地,原本粉嫩的臟器在接觸到空氣后立刻開始腐爛。
夏溯絕不允許任何人說出威脅摯友生命的話。哪怕是玩笑也不行。
尚醫生感受到了夏溯的怒氣:“抱歉抱歉,一時嘴快。你家杰克身強體壯,一拳能砸碎我的頭骨。怎么可能淪落到那種地步呢。”
淪落到哪種地步?被魄角扯碎全身肌肉和骨骼,還是被白光籠罩莫名死亡?
夏溯直勾勾地盯著尚醫生。她黑色的雙眸流露出怒意,尚醫生仿佛被拉進角斗場,四面八方皆是高聳的墻壁,無處可逃,只能面對來自角斗冠軍的怒火。他被滾燙的血漿淹沒,無法呼吸。
由于尚醫生幫助夏溯移植了肝臟,所以夏溯在他面前一直很客氣,以朋友著稱。他曾看過她角斗,可當真正面對夏溯的殺意時,他才發覺雙手都在顫抖。他可是醫生。
尚醫生為了安撫夏溯的情緒:“連接器你隨時都可以拿走。別生氣啦,夏溯,我獻上我最為真誠的歉意。”
尚醫生見夏溯還是盯著自己,立刻站起,從擺滿醫療器械的庫房內搬出連接器放在她面前。當連接器和桌子碰撞發出響聲時夏溯才回過神。她不是裝作生氣,故意逼迫尚醫生借給她連接器,而是真的陷入了恐慌和憤怒。
當夏溯聽到尚醫生說出這番話時她幾乎想要沖上前扼住他的脖子。她不允許任何人議論杰克,安咎,或是宿羅。剛剛尚醫生的話把她瞬間拉進回憶,杰克面目全非的尸體就在眼前。
夏溯漸漸冷靜下來。她看著尚醫生背對她拿下臉上被血液浸滿的砂紙,又換上那套由光學鏡片和小型儀器拼接的面具。
夏溯捧起桌子上的連接器,轉身離開了尚醫生的診所。等尚醫生回身想要向夏溯再次致歉時發現她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