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高深)正欲離開書院,去找楊喬治支援高深。猛地,那一直處在催眠狀態,渾渾噩噩的亭中老人,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臂,攔住了江心月的去路:
“女施主,可否耽誤你一點時間,借一步說法。”
江心月(高深)的臉,慢慢陰沉了下來:
“我好像,沒有讓你做多余的動作。
“滾開,別擋道。”
如風中殘燭般的老人紋絲不動,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江心月(高深)的命令。
她開始發現,有些不對勁了。
照道理,被催眠的普通人,根本不會執行除了催眠指示以外的命令。
之前,在江心月(高深)進入書院之前,老人就自作主張,建議她離書院遠一些。
這有點,不像是一個被催眠的人。
老人在她身后,用平靜的聲音說道:
“眼前所見的,未必是事實;有時候,你自以為掌握的真相,會將你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已經走出一半的江心月(高深),停下了腳步。
她無法不停下腳步,因為這句話是如此的耳熟,并且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空。
江心月(高深)沉默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道:
“你是那個賣貨郎,被陳家老爺打死在門口暴尸荒野的賣貨郎。”
老人呵呵呵笑了,發出一種猶如壞掉的鼓風機發出的笑聲:
“我更喜歡別人叫我另一個名字,朱家二哥。
“盡管,真正的朱家二哥,已經死了很久了。
“你有興趣,聽聽我們朱家和陳家四十年前的故事么。”
原來這老人在不知不覺間,被那賣貨郎的亡魂附身了。
難怪,自己對他之前的催眠,失去了效果。
江心月(高深)忽然改變了主意,轉身向他:
“愿聞其詳。”
在山脈的另一邊,高深連續不停地燃血,竟然奇跡般地擺脫了八臂尸傀的追擊。
四周綠氣散去,周圍暫時聽不到那恐怖怪物的腳步聲。
這一場無休無止的追逐戰,那巨人般的尸傀大概也厭倦,返回陳家府,準備殺了已經拜堂成親完的何一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八臂尸傀反而中了高深的計。楊喬治仍然守在這對新人附近,八臂尸傀出現的一瞬間,就會因為被楊喬治判定為“不符合常識”,直接煙消云散。
不管是S級別怪談,還是天墓派史上最可怕的尸傀,都不例外。
這里,江心月(高深)也有了一些喘氣的空檔,可以浪費一點時間聽聽賣貨郎的故事。婚禮已經進行到了最后一個環節,血之門的任務很快就要完成了。朱家和陳家的四十年仇恨,其中說不定隱藏著關鍵的線索。
老人身體僵硬坐在了石板地上,不急不緩道:
“謝謝你,愿意聽我的故事。
“故事的開始和結局都很簡單。我們都是柳城人,四十年前,鬧了很大的饑荒,城里餓死了許多人。外面又是兵荒馬亂的年代,官府早就失去了失控。留在城中,是死;出城,也是死。
“我們朱家是柳城的一個大家族,還剩下一點余糧,出于好心,收留了一個孤兒。陳禮柏,就是后來的陳家老爺,那時候陳氏全家揭不開鍋,把他送到了我們朱家,換一口糧食,最后還是暴尸街頭。他反而幸運活了下來,我們待他不薄,有我們朱家一口飯吃,就有他一口的,視如己出。
“但是,日子一久,我們朱家仍然僅剩不多的糧食也在日漸稀少。這么吃下去,吃完只是時間問題。我們拖了很多關系,想了辦法,試圖度過大荒之年。
“分給他的口糧,也是一天天減少。雖然和他好好解釋過,我們朱家上到八十歲的老太太,下到幾歲的孩子,也只能和大家一般一天一餐。但是他仍然心存怨恨,認為因為他和我們是不同姓氏,我們朱家刻意針對他。
“斗米養恩,擔米養仇。這些恨意,他一直默默記住在心中,直到有一天,柳城來了一位神秘外人,徹底導致了他的怨恨爆發。”
江心月(高深):
“我很好奇,你們朱家有這么多人,他陳禮柏只是一個流浪的孤兒。
“四十年前,他到底是怎么一個人殺死你們朱家上下十四口的?這么做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老人發出了咳咳咳的奇特笑聲,那聲音既像是將死之人發出的悲鳴,又像是深不可測的惡意,在嘲笑著江心月(高深)提出的愚蠢問題:
“誰告訴你,他殺了我們朱家十四口人?
“戰亂之年,白骨盈城,白骨盈野,被殺死的平頭百姓數以萬計。也沒見過誰變成亡魂回來,向殺死自己的兵爺報復的。
“如果姓陳的僅僅是殺了我們,那四十多年時間,我們朱家上下所有人,早就已經轉世投胎,也只能恨自己上輩子有眼無珠,又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在這一世了解的?
“他對我們朱家所做的事情,遠比你想象的黑暗和可怕。”
江心月(高深)很好奇,陳家老爺到底做了什么,比朱家十四口更加令其耿耿于懷。以至于怨念都化作了新的怪談?
亭中老人繼續說了下去,這位柳城來的神秘外人究竟是誰:
“那一位,叫做唐連奇,可能他的名字你并未聽說過。但是如果我這么說,你一定知道了——
“唐連奇,天墓派唯一的大宗師。在他之前,背棺人只能做一些尸體的簡單操控,恐嚇敵人、拖延時間,這些三腳貓的功夫,充其量也只能叫做是趕尸人……在他之后,棺槨行走對于尸傀的操縱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也正式和鎮魂將、焚符人這些陰司的正職齊名,變成不可忽視的一方勢力。”
令江心月(高深)有些意外的是,這位當初被滅口的朱家亡魂,似乎對怪談的世界也有一定了解。什么鎮魂將、棺槨行走,張口就來。對于棺槨行走的歷史,更是如數家珍。
看出了江心月(高深)的疑慮,老人淡淡一笑:
“我們朱家原本只是普通富農,這些事情,原本這輩子都接觸不到。
“這四十年,我慢慢恢復了意識,以這副可怖的模樣行走天地。雖然我本無意害人,還是偶爾因為怨氣外泄,還是直接或間接導致了不少無辜路人的死亡。北宋的陰司,也曾派出高手追殺我,讓我被迫了解了這些職業體系的劃分。
“當然,唐連奇、天墓派,這些名字,四十年前我身死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是許多年后,我在這人間流浪了許久,才后知后覺知道了他的大名。”
江心月(高深)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唐連奇,來到柳城之后,做了什么?
“他這么一位厲害的人物,又為何會來到柳城這座小城市,和你們朱家發生關系的。”
老人平靜道:
“也沒做什么。那個唐連奇,除了開發出各種對尸體的操縱之外,他也正在研究一種新的技術,能夠寄生活人,將其稱之為人傀。
“這種術道十分陰毒,一旦你被人傀寄生。那背棺人會將你的腦袋切下來,然后用一種特殊的種術,他的腦袋會慢慢從你的脖頸中長出,最終取代你本身,操控你的身體。
“你的身體不再是你的,變成他的了。
“看到原本的親人,變成了外人。就算你殺死了這個人傀,也沒有任何意義。一個背棺人會同時制作許多人傀,一具人傀死亡,他的腦袋,很快會從其他預備好的無頭尸體中長出來。只要這世上還有人傀,掌握了這種邪術的背棺人可以說是永遠死不了。”
江心月(高深)一陣毛骨悚然。
她也理解,為什么棺槨行走的開宗祖師,唐連奇,要設計這種陰毒的術法。
棺槨行走的尸傀失控,是注定的事情。每一位背棺人,都死于自己的尸傀。
如果有了人傀,和尸傀對沖之后,就可以避開這種悲劇的命運。
一旦尸傀有了自己的意識,讓它殺了主人,泄了氣;主人從新的人傀中長出腦袋,相當于借尸還魂,規避了必死的命運。
不得不說,這位唐連奇,雖然心思歹毒,但是確實是不世出之天才。用這種光怪陸離的方式,解決了后世糾纏徒子徒孫近乎千年的陰影。
后面的故事,不需要老人繼續說下去,江心月(高深)大致就能猜到:
“于是,年輕時候的陳禮柏,和這位唐連奇一拍即合,拿你們朱家十四口人,做了第一批人傀的試驗品。”
老人無言,空洞眼眶中的淚珠,滾滾落下。
良久,他只是淡淡道:
“他們趁著我朱家男丁外出尋找食物,先殺了我的妹妹,還有母親,全部失敗了。只是把尸體隨手丟到了一邊的荒地。
“等我獵到了幾只野兔、野雞,回到家,原本還想叫陳禮柏挑一只最肥大的,剝了毛洗好了,給他餓了幾天的空肚子填填。看到這一幕,幾乎發狂,二話不說一鋤頭打死了這個陳禮柏惡徒。
“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在臨死之前,沒有任何還手,也不求饒,只是一直,用嘲弄般的怪異眼神看著我,發出呵呵呵的癡笑聲,像是嚇傻了一樣。
“可笑我當時,無知到離譜。心中還只當這孽畜做了這種事情,臨死之前心中有愧,才全程不還手,任由我將他殺了。
“我放下手中還在滴血的鋤頭,心中甚至生出一絲悔意。覺得陳禮柏這孩子本性不壞,只是受到了壞人愚弄,一時糊涂才犯下這等大錯。如果再來一次,我應該給他悔過辯解的機會。
“就在這時,我聽到背后傳來了腳步聲。轉過頭,原來是大哥從外面回來了。我剛想向他解釋這一切,奇怪的是,看到幾具血淋淋尸體躺在家中,他臉上表情一點都不驚訝,反而向我擺了擺手,示意什么都不要說。
“然后,我大哥做了一件大恐怖之事。
“哪怕四十年過去了,我仍然猶如隔日所觀,一絲一毫都不敢忘記。
“他從地上撿了一把有缺口的鏟子,一點,一點,重重砸在自己的脖頸上,鮮血四濺,骨連著皮,皮連著筋,就這么,把自己的腦袋活生生、一寸寸,鏟了下來。
“當時的場景實在是太可怕詭異了,我剛殺了人,又經歷了這個,徹底嚇傻了。渾身手腳冰冷,就這么楞在原地,硬是遲遲沒有想到上前躲過大哥手中的鏟子。
“等到他把頭顱割下,變成一具脖子參差不齊的無頭尸之后,仍然站在原地,鮮血不斷從斷脖處涌出。
“然后,一顆新的人頭,緩緩從脖頸處長了出來。那一顆頭顱,那待在脖頸上的面孔,原本應該是我朱家的親大哥,現在,變成了陳禮柏那小子,滿臉的鮮血和青筋,他看向了我,甚至向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的大哥,成了第一具成功的人傀。他被背棺人的邪術寄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