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戴上這張面具的一瞬間，周圍莊重嚴肅的大教堂消失了。連同身邊的顧聞輕、高淺，還有腳下的黃淮，全部化作了泡影，一并隨著血門大教堂隨風而去。

取而代之，自己來到了灰色的空間。周圍一切都是令人壓抑的死灰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遠處，灰色的腳下陸地，就連空氣，都彌漫著骯臟的灰色漂浮物。

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被卷入到這片空間，和臉上的這張人臉脫不開干洗。戴上面具的同時，自己就被傳送到了這里來。

有點意思。之前戴上鎮魂將的面具，只是告訴高深獲得的技能。

而這張面具，沒有任何解釋說明，直接把自己傳送到了異空間，就連如何離開的提示都沒有。

高深首先做的，是動手撕扯臉上的人皮面具，試圖把它扯下來。

既然它能帶自己進來的，是這張人臉，把它扯下來不就可以回去了。

但是面具在臉上扎了根，像是快要和臉皮融合為一體了。

高深的手開始加大用力，只感覺，若是強行扯下來，恐怕原本真臉的一層肉也要一起帶下來。

只好暫時放棄了脫下面具。既然這張面具這么抗拒被摘下，那說明離開這里的正確方式另有其他。

隔著一層冰涼的人皮，透過兩個孔，高深開始觀察周圍的灰色空間。

要不是腳下有一層堅實的陸地，真的會懷疑，他又被帶回到了紅衣柜之中。

但是，除了陸地之外，這里還是和紅衣柜內部世界有很大不同。

他腳下所站這一片陸地，大約十幾米的距離開外，灰色的浪水像是蠕動著的地毯一樣，以極其緩慢的姿勢，一層一層，慢慢推到岸上，又被新的浪花卷下。

目力所及的遠處，除了灰霧，就是灰色的海洋，粘稠且緩慢的移動，一眼望不到頭。

這個世界，絕大部分區域都是灰色海浪，高深腳下所站的灰色陸地，只是小部分。

這張臉皮的主人生前究竟是什么職業，這個地方和他的職業又有什么關系？

高深心里，將圖書館中所有職業傳承想了一遍，鎮魂將、無常吏、棺槨行走……似乎沒有一個符合。

等一等。

難道是那個職業。

高深不敢確定。開始走向了扭曲如活物的灰色海浪，想要尋找更多線索。

他半蹲下腰，小心翼翼，將手伸向灰色海浪——那類似現實世界液體的“存在”。

灰色的液體，穿過了高深的手，像是空氣一樣。沒有水或者其他液體，帶來的柔和觸感。

這片灰浪，是某種幻覺嗎？

看著遠處深不可測的巨大灰色海域，高深還沒有勇氣，跳入到“海”中一探究竟。

他轉過身，任由無數灰浪觸碰自己腳踝，繼續尋找，灰色岸線上，是否還有其他人來到過這里的痕跡。

很快，高深發現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遺跡。

那是一艘簡陋的小舟，比桌子大不了多少，滄桑的船身暗示著悠久的歲月。被隨意栓在一根釘在灰岸上的木樁上，不時被卷上來的灰浪吞沒。

因為整個灰霧世界都是一片死灰色，再加上浩瀚灰海面前，這艘小舟實在太渺小，所以高深剛進入這里的時候沒有發現它。

他走過去，輕松解開了繩索。小舟開始沿著灰浪，慢慢漂浮起來。上面還有一片木漿，供坐船人控制方向。

在解開繩索的時候，更多的灰浪，“穿過”了高深的手指。雖然它們的觸感幾近于無。

高深站了起來，撫摸著下巴，開始思考起來。

顯然，這艘小舟放置在這里的目的，是用來穿越這片深不可測的灰海。

但是兩者的體量差別實在是太大了，灰浪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浪，可能就會徹底打翻木舟，將舟上旅客一起卷入到無邊無際的汪洋深淵之中。

灰海之下，可能比紅衣柜中的黑暗空間還要可怕。

面具的主人，當年到底是怎么依靠這一葉孤舟穿越灰海的？灰海的盡頭又有著什么？

簡直是不可思議。

深夜圖書館中，最符合人臉主人的職業，顯然是黃泉引渡使。

那這片灰霧世界，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黃泉？

劃著小舟，穿過了無邊無際的黃泉，迎接他們的最終目的，又是九幽的入口？

就在高深思索的時候，發現了一件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自己下巴部分，原本和臉部完美縫合的人臉，明顯出現了一絲松動。仿佛再微微一用力，就可以把它揭下來。

這些分離的部分，僅僅是下巴一小塊。

除了下巴，那張神秘人臉還是紋絲不動，扎根般寄生在自己臉皮之上。

這到底是什么原理……

高深想了一下，隨即發現了其中的玄妙之處。

他的手指，之前觸摸過這片卷上岸邊的灰色海浪。

他又用“沾”過灰浪的手指，撫摸著下巴思考，無意中碰到了原主人的臉皮。

原來如此。

撕下臉皮、離開灰色空間的方法已經找到了。

只要高深想要離開，將沾滿灰浪的手去撫摸一遍人臉，就可以輕松將其剝離。

明白了原理的高深，反而不急著揭下這層臉皮了。

現在的主動權掌握在他手中，他想離開這里，隨時都可以離開；但是一旦離開，以后想要進入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高深不再猶豫，隨即將小舟推入了起起落落的灰浪之中。在船浮行飄走之前，他一個矯健翻身跳入船中，開始搖動木槳，驅使船身，向著灰色汪洋大海的深處前行。

正常情況下，這是找死之舉。在灰海之上，小舟體積不過一絲螻蟻，一陣風、一場雨，就可以將他徹底葬送。

但是只要高深摘下面具，隨時都可以離開灰霧世界。

相當于有了一個退出機制。

這種保險之下，他若還是不肯出海探索這里的秘密，那真的和懦夫沒有任何區別了。

隨著高深的用力劃動，小舟前進的速度，也漸漸變快了一些。

在深灰色的海域中，尾部留下一條淺淺的白灰色浪痕。

一旦稍微深入灰海區域，四周的東南西北完全分不清了。整個世界真的變成了徹底的灰色，天際線和海洋融為了一片，不知自己置身于何方。

想要回到岸上，似乎都不太可能；更不要說，穿過這無盡的灰色海浪，抵達彼岸。

高深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

但是若是讓他在岸上摘下面具，直接離開，那他也不可能甘心。

四周風平浪靜，暫時沒有危機；小舟沿著海浪的上下顛簸，緩緩按照自己的節奏前進。

不對……一定有什么辦法，在這片完全相同的灰浪上，找到正確的方向。

面具的原主人，黃泉引渡使，是靠著什么東西的指引，成功到達彼岸的？

高深抬起頭，試圖通過天上的星辰，來確定他目前所處的方位。

灰色的天空中，無數團更加濃厚的液體橢圓形緩緩流動著，又大又小，相互吞噬著，仿佛充當這個世界的“星辰”。

像是梵高《星空》中的金黃色扭曲物，又像是精神病人眼中流動如液體的天空。

其中一個最大的，因為吞噬了太多其他小灰團的原因，顏色已經由灰轉黑，快要變成巨大的圓形陰影。

那個慢慢移動、還在吞噬著其他灰團的圓形陰影，應該屬于這個世界的“太陽”。

灰黑色的太陽。

看來是失敗了，這些灰色的氣態物，初來這里的高深一個都不認識。

他低下頭，再次檢查起，周圍起伏不定的灰色海面下，究竟潛藏著什么。

令高深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隨著他駕駛小舟往海浪的深處前進，貌似平靜的海面之下，也要發生著詭異的變化：

無數張死灰色的人臉，開始在海面下浮現出來。

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嘴巴一張一合，空洞的黑腔之中，似乎在傾訴著什么。可是高深一點都聽不見。

以小舟為中心，周圍，這些潛伏在海下的人臉越來越多，似乎有意無意向著高深的方向靠攏。

難以想象，整片灰海這么大，海之下潛藏的尸體數量，是該有多少。

密密麻麻，像是巨大蟻巢中的螞蟻一樣，恐怕比現實世界的現存人類還要多。

就像是真的黃泉一般。

它們中但凡有一兩個，撞擊舟底，試圖讓小舟翻船。那高深根本沒有辦法阻止，只能被掀下舟底，去灰海之中和它們作伴。

他舀了一勺灰浪，放在舟首。隨時準備揭下自己人臉，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唯一值得興慶的是，這些慘灰色人臉，似乎對海面十分恐懼。

只能在灰海之下，稍微深一點的地方活動，沒有膽子去觸碰舟底，甚至是躍出海面。

目前，暫時是安全的。

直到，高深看到無數張疊起來的海底人臉之中，有兩張蒼老的人臉，特別熟悉。

“爸，媽，你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