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其和阿滿每天在直播間里圍觀眾生相,今天終于憋不住要提醒她跟大家互動一下。
很尋常的一次請求,可它是麒麟瑞獸,瑞獸的一動一念皆有因緣。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因,她身為主播能夠十年不跟粉絲們互動,若無意外,百年不語也做得到。知道有人在直播間看她干活,顯得自己不那么孤單就夠了。
神仙也有煩躁的時候,跟凡人沒什么兩樣。
彈幕她以前偶爾會看一眼,但不是看手機。
用意念造一塊可隨她的視線出現的光幕連接著手機,隨時隨地一抬頭就能看到彈幕。但以前總是一掠而過,至今未曾發現有能牽動她心頭動念的留言。
那么現在,就讓她看看是哪個幸運兒倒霉得讓瑞獸心生動念。
“難得說一次話,正常發言不好嗎?為什么非要說一些嘩眾取寵的話?”
“主播一開口,世外桃源的純樸小農女濾鏡頓時破碎。果然啊,世間哪有什么真正的無欲無求純情小仙女?都是生意罷了……”
“但主播能忍十年不跟大家互動也挺牛的……”
“接下來要帶貨了吧?來吧,開始你的表演,讓我瞧瞧是哪些神仙產品能讓你籌備十年……”
“主播居然跟我們說話了?!”
一位名叫“胡楊朽了”的網友留言在密集的彈幕夾縫中飄過,終于,桑月看到了幸運兒發來的激動留言。這條留言很快就被淹沒在吐槽詞條中,但很快就有了第二條:
“沒想到,竟在這時候聽到自己蹲了九年的直播間主播跟我們說話,真高興啊……”
不管主播能否看到自己的留言,“胡楊朽了”繼續自說自話。
桑月沒提醒對方自己能看到,一語不發地歪靠矮座椅的椅背。不再看其他人的吐槽,一邊喝著冰飲,一邊靜等幸運兒趁亂吐露心聲。
“早就想說了,主播這座椅,這矮茶幾,還有那個似乎一直不見消融的冰盆……”都是自己的向往啊。
幸運兒徑自發著感慨,說著讓自己羨慕妒忌的幾樣物件。
“主播啊主播,這些是你自己買的,還是自己造的?我希望是你自己造的,但又覺得這么精巧的物件應該是買的吧?其實我會做手工,但僅限布藝……”
桑月不答,安靜地觀看著彈幕一手捧著清飲,一邊輕敲扶手,姿態閑適。
有些人在心情極差的時候,不一定會找好友傾訴,反而更喜歡在網上向陌生人傾訴。陌生人的善意往往能拉其一把,讓她/他有勇氣和動力再堅持一下。
有時候,一個人突然笑著出現在鏡頭分享自己的生活瑣事,并不意味對方是幸福的,也有可能是一個瀕臨崩潰的人在向陌生人求救。
因為熟悉的人會說一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話,但心里不以為然,甚至在背地里嗤笑自己矯情。
所以,對一個陷入絕望的人來說,陌生人的客觀評價更有說服力。陌生人的一句良言未必能夠挽留生命,但惡言肯定能成為壓死她/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主播啊主播,能告訴我,你家這是實景拍嗎?”胡楊朽了兀自發問,“如果是真的,那該多美啊……”
對方沒指望主播能在密密麻麻的留言中看到自己的,亦不指望能得到回答。
自己說自己的,說完了事。
“呃,算是真景吧?!鄙T峦蝗婚_口,抬眸瞅瞅自己周遭的環境,“原本還要更美的,怕你們懷疑是假景特意做了濾鏡。不僅是景,就連我本人也更美。
做了濾鏡之類的特效讓自己變得平凡一些,接地氣些,才能吸引大家進來陪我一塊種地~?!?/p>
對凡人來說是濾鏡,但其實是法術。
她這番自得的話讓個別網友感到格外的不適,忍不住再次吐槽:
“主播,你再這樣我真的要取關了。真是的,好好當你的小農女下地干活不好嗎?”
“就是,景色假一點我都忍了,起碼背景樂和整個山景都還行……”
“我是沖著主播肯腳踏實地干活才進來的,并不想聽你吹牛批……”
“主播,請正常直播,謝謝?!?/p>
“大家稍安勿躁,”桑月瞅一眼滿屏的吐槽埋怨聲,而自己的回復也讓那位“胡楊朽了”嚇了一跳,意識到什么不敢再留言,便說,“我正在跟一位網友聊天。
太久沒社交了,我不太懂得說話,大家聽不慣就當聽了個響吧。胡楊網友,你猜得沒錯,我確實在跟你說話?!?/p>
聽她這么一解釋,彈幕的留言頓時少了一大半。
當然,十萬粉絲并非每場直播都在,今天這場顯示的人數是幾萬。而幾萬人里相信她這番話的僅是幾千,其余的都認為她要跟別人互動開始演劇本了。
一看一個不吱聲,好奇想看她接下來的表演。而有個別的刺頭網友不服氣:
“憑什么只跟他一個人說?大家都是你的粉絲,你是要顧此失彼嗎?”
“就是,平日里在公司看盡大小眼就算了,我現在看個直播還被人區別對待,牛馬也是有自尊心的!”
類似的吐槽十數條飄過,其中夾雜著胡楊網友的留言:
“為什么是我?”
密密麻麻的彈幕,何故一眼看到自己的留言?對方是真心好奇發問。
“你是醫生,”為了取信于人,桑月看著彈幕點破對方的職業,“迄今為止,還記得自己救了多少人嗎?”
“不記得了?!?/p>
被說中職業,胡楊網友僅是感到有些意外,沒有太吃驚。到了今天這份上,再多的意外對自己而言都只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場熱鬧。
“我是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職責,哪記得數人數?”胡楊網友苦笑。
“是啊,”桑月看著彈幕笑了笑,“身為醫者,救人無數,卻救不了自己的父母,救不了自己的愛寵,更救不了已經在暗中腐爛發臭的人心?!?/p>
聽到最后一句話,胡楊網友在屏幕的另一端瞬間淚崩。
她姓胡,全名胡亦。
今年剛好四十,單身,獨居父母留給她的唯一一套房里。父親是醫生,于前年出車禍傷重,最終死在手術室里。母親傷心過度,不到半年也患病而亡。
她是獨生女,原本有個相戀多六年的男友,因聽信鄰居的造謠棄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