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淵的耳根泛起了淡淡的緋色。
但他也不是蠢人,有火堆可烤,自然不會讓自己白受罪。
于是,他轉過身,坐得離火堆近了一些。
這樣一來,兩人就相對而坐,距離拉近不少了。
林疏月下意識裹緊了胸前的衣服,環抱住雙臂。
裴行淵見狀失笑。
“你若是怕,就不要叫我過來,既然叫我過來,那必定是信任我,又何必害怕?”
林疏月:“……”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是……
她低低的咕噥了一句什么,裴行淵沒有聽清,下意識挑眉。
林疏月索性也不再說話,抱著膝蓋,打起盹來。
她其實很累。
昨天晚上,按計劃‘墜崖’之后,她便是一路奔襲,忙著布置假尸體和現場,又忙著找避身的地方,所以一整晚都沒有休息。
今天眼看著天亮了,以為外面已經安全,沒想到走出去就碰到那個黑衣人。
一番博斗,又消耗了她大半的力氣。
此時,她淋了雨,身旁又有火堆,加上有裴行淵在旁邊,她到底是信任他的,是以就多了幾分安心,困意自然而然也就襲卷上來了。
裴行淵親眼看著她的腦袋一點一點,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他不由啞然失笑。
心中也溫軟一片。
裴行淵拿樹枝撥了撥火堆,讓火光離她近一點,然后自己也靠在旁邊的石頭上,閉上眼睛。
*
林疏月做了個夢。
夢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剛認識謝知凜的時候。
大雨如瓢潑,身材清瘦的少年站在她家的屋檐下,模樣青澀又拘謹。
她其實也并沒有那么好心。
只是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傻。
站在她家屋檐下,把她家都襯得傻了。
她讓喬管家帶人進去避雨。
和丫鬟一起上馬車的時候,還跟丫鬟一起笑話,說這人真是個書呆子。
今天早上天氣就很陰沉,一看就要下雨,就這樣他還不帶傘,還往外跑。
那時候的她,一定沒想到以后會與這個少年有那么多的交集。
林疏月迷迷糊糊的夢著,不知道怎么,又來到了新婚的時候。
她與謝知凜各執紅綢兩端,她心中歡喜,透過紗質的喜帕悄悄去看男人的側臉。
幾年不見,少年變成了成熟英俊的美男子,他的臉部線條硬朗而又俊美,是女子們都會喜歡的長相。
那時候的她,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憧憬。
她多希望嫁進謝家以后,能與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可是……
“謝家并沒有薄待你,還將你榮養一生,你也該知足了。”
無情的話,回蕩在耳邊。
是前世她臨死之時,謝知凜攜著沈纖纖與他們的幼子,站在她床前所說的話。
她恨得五內俱焚,恨得指甲都陷進了掌心。
卻拿他們沒有辦法,只能含恨離去。
忽而,畫面再次一轉。
轉到了一座陌生的金鑾殿上。
林疏月可以確定,她從來沒有來過這里。
可是她卻清晰的看到,一個她熟悉的人,坐在那大殿之上。
是裴行淵!
裴行淵的雙腿已廢,坐在輪椅上,不像這一世這樣一直戴著面具,他的臉上滿是傷痕,卻擋不住他冷硬俊美的面容。
他一只手拿著刀,另一只手掐住一個身穿龍袍的男人的脖子,一字一句的厲聲道:“今日我就替他們報仇,懺悔?你下地獄去跟他們懺悔吧!”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金鑾殿上萬箭齊發。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不!”
“不!”
是她,還有那被裴行淵掐住脖子的男人。
應當是當時的九五至尊。
林疏月叫得撕心裂肺。
她不顧一切的朝著裴行淵撲去,多么希望能把他從那些箭矢中救下。
可是她的身子卻撲了個空,如一道幻影,從他的身上穿過去。
原來,她已經死了。
來到這金鑾大殿上尋找他的,只是一縷魂魄。
她呆呆的看著自己的身子,然后猛然回頭,親眼看到那些羽箭貫穿了他的身體。
他的身子一僵,鮮血從他身上與嘴里不停的涌出來。
他卻驀然一怔,目光直直的盯向她所在的方向。
林疏月與他四目相對。
幾乎有那么一刻,她以為他看到了她。
沒有實質,一縷幽魂的她。
裴行淵終究還是漸漸的倒了下去。
與他一同死不瞑目的,還有那個穿著龍袍的男人。
這時,金鑾大殿的入口處,一道響亮的聲音爽朗響起:“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吧,你們鷸蚌相爭,竟讓我漁翁得利。”
入口處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那人逆著光走來,林疏月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片紫色的袍帶。
他走到裴行淵的面前,看著他手中還握著的劍,劍的一端,深深插進身穿龍袍男人的胸口。
他滿意的點點頭,道:“算你有點本事,死得其所,正好替孤除去最大的障礙。”
說完,又看看死在裴行淵面前的龍袍男人。
厭惡的踢了對方一下,道:“要不是你,我何至于隱忍到今天?哈哈哈哈,如今這龍位終于是我的了,而你……就下地獄去為你所做的事情贖罪吧!”
“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聲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變得猙獰。
林疏月的心中慌亂一片。
隱隱的,她覺得這道聲音有些耳熟。
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漸漸的,那白光漸漸散去,隨著她腦袋里許多紛亂的畫面迅速糅雜在一起,讓她頭痛欲裂。
她只能努力的伸出手,試圖去拉住裴行淵,嘴里不停的喊道:“不要,不要……”
不要讓黑暗吞噬了他。
不要再讓他們分開。
不要讓他獨自一人走那黃泉路。
不要……
“林疏月。”
“林疏月!”
林疏月聽到有人在喊她,那是她千思萬想,默念了許多的聲音。
她驚喘一聲,猛地從夢中驚醒,一睜開眼,就看到了裴行淵臉上那張漂亮的玄色面具。
她微微一怔。
“你怎么了?做噩夢了?”
裴行淵是被她吵醒的。
他睡覺本來就淺,剛剛靠在那里,也只是小憩了一下,并沒有真的睡著。
模模糊糊的,就聽到她在囈語什么。
睜開眼一看,女人緊閉著雙眼,整個人像是陷入了夢魘,不僅嘴里在模糊不清的喊著,身子也如困獸一般在痛苦的掙扎。
他這才走過來,喊了半響,才喊醒她。
林疏月呆怔怔的看著裴行淵。
山洞里不比外面,光線昏暗,再加上洞口被一片齊人高的蘆葦給擋住了,越發顯得這洞里沒有光線。
唯有眼前的火光,映照著他的一雙眼睛,澄澈如暗夜燈火,讓人心中發暖。
林疏月想到了夢里渾身鮮血的裴行淵的尸體。
她只知道他死了。
卻沒有想到,他會死得那樣慘。
身上沒有一塊好肉,整個人,就如同受盡了地獄里的十八般酷刑。
他一定很痛吧!
在手刃仇人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如她一樣,心中并沒有多高興,反而滿是痛楚?
因為就算對方死了,自己想要活著的人,也活不過來了。
他會不會后悔聽她的話,拿命去拼死一博?
林疏月的身子顫抖起來,眼淚不受控制的從她的眼眶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