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當天中午。
南京新街口被裹在濕冷的空氣里,卻擋不住攢動的人潮。
德基廣場前的圣誕樹足有三層樓高,綴滿的金色鈴鐺和紅綢帶在寒風里輕輕晃,暖黃的燈光從枝葉間漏下來,把往來行人的臉照得融融的。
穹頂的人造雪花正一片一片往下落,混著真的雨絲飄在睫毛上,涼絲絲的,落在羽絨服上就化了,倒像誰撒了把碎鹽,讓整個廣場都籠著層朦朧的白。
陳嘟靈裹緊紅色羽絨服,站在德基廣場的圣誕樹前發呆。
櫥窗里的倒影映出她清秀的輪廓,素凈的米色圍巾,黑色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像一幅水墨畫里走出來的少女。
“嘟嘟!”同學林雪舉著兩杯熱可可擠過人群,“發什么呆呢?”
她伸手在陳嘟靈眼前晃了晃,“這都第三次了,剛才叫你試衣服也不應。”
陳嘟靈回過神,接過紙杯。
“沒事,”她抿了口飲料,“就是期末考有點累。”
熱可可的甜膩氣息混著寒風鉆進鼻腔,她突然又想起幾個月前在廈們的場景。
那是一場情緒爆發很重要的戲,她總找不到狀態。
蘇有鵬的聲音都帶著怒意:“陳嘟靈!你到底在演什么?”
她被罵懵了,整個人都蔫蔫的。
江野那個笨蛋,趁著劇組午休的間隙,拽著她溜出片場,往環島路的方向跑。
沙灘上的風比這兒還烈,吹得人頭發亂舞,他卻非要拉著她踩水,說要讓海浪給新鞋開光。
后來兩人坐在礁石上,分食一個便利店買的三明治,江野咬了一大口,面包渣掉在下巴上,還傻笑著指遠處的白帆:“你看那船,看著慢悠悠的,不也在往前走?咱們也一樣,慢慢來。”
“演員嘛,誰還沒被罵過?”
“你再看那海浪,不也一**撞過來,回頭還不是乖乖退回去?下次攢足了勁兒,讓導演刮目相看。”
海風吹紅了他的耳朵,也吹亂了她的劉海,可那天的陽光暖融融的,連帶著他說話的語氣都裹著點咸濕的溫柔。
她被人罵,難過的時候,江野陪在她身邊。
可現在呢?
如今江野肩上扛著的罵聲,比她當初那點委屈重了千倍百倍。
那些尖銳的字眼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刀刀扎在他身上,全網都在罵他的新劇,連空氣里都飄著惡意。
江野這部劇首播的數據并不是很理想,這個她知道。
當時就有很多罵聲。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這個罵聲越來越聲勢浩大了!
也不知道誰干的……
而且,江野最近變了!
往常話癆般的他,最近只發來干巴巴的“在忙“、“還好“。
昨天她忍不住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卻是個陌生聲音,還是個女的:“江導在開會……”
呵,開會……
還騙她呢,這個小男生,現在被罵成這樣,是不是覺得沒臉見她了?
死要面子……
都撲街成這樣了,還裝做很忙的樣子。
怎么辦呀……
“你說……”陳嘟靈突然開口,呼出的白氣在冷空中消散,“要是一個人突然不和你分享難過了,是變堅強了,還是……”
還是覺得你不重要了。
后半句哽在喉嚨里。
她低頭看著熱可可上的拉花,奶油已經融化成一片模糊的白色。
“笨死了。”她無意識地喃喃。
不知是罵網友,還是罵那個逞強的家伙。
他現在一定很難受!
而她,卻只能站在這兒,連一句像樣的安慰都遞不到他耳邊。
林雪拉著她進了一家飾品店,玻璃柜里的圣誕主題耳釘閃得晃眼,可陳嘟靈的目光總飄向窗外。
人群的喧鬧、圣誕歌的旋律,像隔著層厚厚的玻璃,模糊又遙遠。
她機械地應著林雪的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熱可可的紙杯,杯壁的溫度漸漸涼了下去。
“你看這個小鹿發夾怎么樣?挺配你這件紅衣服的。”林雪舉著飾品回頭,卻見她眼神發直,“又走神啦?”
陳嘟靈“啊”了一聲,勉強笑了笑:“可能是沒睡好。”
正說著,隔壁化妝品柜臺的廣播突然響了,導購員的聲音清亮又懇切,穿透了店里的背景音樂:“平安夜的意義,不就是有人陪你扛過所有難捱的時刻嗎?再堅強的人,也需要一個轉身就能看見的溫暖啊!”
“……”
“最黑暗的夜,最需要彼此的光。”
這句話像一記悶雷劈進她的腦海。
江野現在不正處在最黑暗的時刻嗎?
她猛地抬頭,窗外的人造雪花還在飄,可腦海里瞬間閃過的,是江野在廈門海邊紅著耳朵安慰她的樣子,是他說“慢慢來”時眼里的光,是他現在干巴巴的“在忙”和電話那頭陌生的女聲。
他現在一定很難受。
那些淬了冰的罵聲,那些鋪天蓋地的惡意,他一個人怎么扛?
今天是平安夜,他還要直播。
鏡頭前的他,會不會強裝鎮定,對著屏幕扯出笑容?
彈幕里的惡評像潮水一樣涌過來,他該多難堪?
“我得去燕京。”
這句話突然從嘴里蹦出來,連陳嘟靈自己都愣了一下。
林雪驚訝地睜大眼睛:“去燕京?現在?平安夜啊!”
“嗯。”陳嘟靈的聲音有點發緊,指尖卻攥得死緊,“有個……對,有個弟弟……工作上遇到點麻煩,我得去看看。”
她避開林雪探究的目光,抓起包就往外走:“抱歉啊雪雪,下次再陪你逛,我先……”
話沒說完,腳步已經跨出了店門。
冷風灌進領口,她卻沒覺得冷,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猛。
去機場的路上,陳嘟靈給輔導員發了請假短信。
窗外的圣誕裝飾連成流動的光河,她忽然想起什么,點開微博。
特別關注里,江野十分鐘前更新:
“今晚直播,準備接受全網審判【狗頭】”
配圖是歪歪扭扭的簡筆畫:一個小人躲在鼓風機后面比耶。
評論區第一條是他自己的回復:
“別擔心,我臉皮比太子盔甲還厚”
她猛地按滅屏幕,把臉埋進圍巾里。
這個笨蛋,明明難過得要死,還在強裝輕松。
別怕,姐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