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平平淡淡的“你下次輕點”，落在洛冰顏的耳中，卻不啻于天道崩塌，萬界俱寂。

她整個人，連同神魂與思維，都在這一瞬間被徹底凍結。

前輩……在指責我。

那柄即將貫穿血屠魔尊胸膛的冰霜仙劍，光芒瞬間黯淡，其上凝聚的法則之力如潮水般退去，化作點點冰屑，消散于空中。

對面的血屠魔尊本已心生絕望，準備燃燒魔魂做最后一搏，卻愕然發現那股足以將他徹底抹殺的死亡威脅，憑空消失了。

他愣住了。

怎么回事？

這個瘋女人怎么停手了？

然而，洛冰顏的目光，已經完全沒有落在他身上。

她那雙冰藍色的鳳眸，死死地盯著茶館后門的方向，瞳孔中倒映著那棵被自己戰斗余波折斷的小桃樹。

那不是一棵樹。

那是前輩道場中的一景，是前輩守護的凡塵一角，是“道”的具現！

自己……竟然為了誅殺一個螻蟻，破壞了前輩的道場？

前輩讓她在這里掃地，是讓她守護這份寧靜，感悟這份凡塵。

而她，卻用這柄掃帚所化的仙劍，親手打碎了這份寧靜！

罪該萬死！

洛冰顏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比她凝聚的萬年玄冰還要蒼白。

她甚至不敢再去看李凡的眼睛，僵硬地轉過身，邁著沉重如灌鉛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后門口。

“噗通！”

在血屠魔尊，在厲九幽，在禁區外所有魔頭驚駭的注視下。

那位剛剛還劍斬魔尊、威壓天地的冰霜女帝，就那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額頭緊緊貼著地面，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顫抖與悔恨。

“前輩……冰顏知罪！”

“冰顏辜負了前輩的信任，污了前輩的清凈，破壞了道場的和諧……請前輩降罪！”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每一字都發自肺腑，充滿了無盡的懊悔。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懵了。

而站在后門口的李凡，端著茶杯的手懸在半空，更是滿臉的不知所措。

跪下了？

怎么又跪下了？

他不就是隨口說了一句可惜了那棵樹嗎？

至于行這么大的禮？

他看著跪在地上，身體不住顫抖的洛冰顏，又瞥了一眼遠處那個渾身是血、一臉呆滯的牛角怪物，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起來，起來。”

李凡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眉頭緊鎖。

“好端端的跪地上干什么？地上涼。”

“我就是覺得那棵樹長得挺好的，被弄斷了有點可惜。你至于嗎？”

他只想趕緊把這事兒了了，回去安安靜生喝口茶。

然而，他這句再尋常不過的抱怨，傳入跪伏在地的洛冰顏耳中，卻如醍醐灌頂，驚雷貫腦！

可惜？

前輩說可惜？

他不是在責怪我，而是在點化我！

洛冰顏猛地抬起頭，那雙含著淚光的鳳眸中，瞬間爆發出璀璨至極的精光。

她懂了！

她徹底懂了！

前輩的意思是，道，并非只有高高在上的仙法與神通，也并非只有殺伐果斷的冰冷。

道，是天地萬物！

一草一木，皆有其靈！

那棵小桃樹，它在努力生長，它也在演繹著它自己的“道”。

自己為了殺敵，無意中將其摧毀，這本身就是一種對“道”的漠視與踐踏！

前輩并非可惜一棵樹，而是可惜自己走了岔路，只注重力量的強大，卻忽略了對生命的敬畏，對大道的本源！

“草木亦有靈，天地皆大道……”

洛冰顏喃喃自語，眼中的迷茫與惶恐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與通明。

“嗡！”

一股玄之又玄的氣息從她體內彌漫開來。

她原本冰冷至極的帝威，在這一刻，悄然融入了一絲生機與溫潤。

不再是純粹的冰封萬里，而是冰雪消融，萬物復蘇的“生死道韻”！

她的心境，在這一刻，破開了桎梏，踏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多謝前輩指點！”

洛冰顏再次深深叩首，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與崇敬。

這一幕，被遠處的血屠魔尊看得一清二楚。

他整個人都傻了。

那個瘋女人……跪了一下，說了幾句話，氣息……竟然又變強了？

而且是那種本質上的蛻變！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手持茶杯的平凡青年。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血屠魔尊瘋狂地在腦海中回放著李凡剛才那句話。

“我就是覺得那棵樹長得挺好的，被弄斷了有點可惜。”

可惜……

可惜……

這兩個字，如魔音貫耳，在他神海中反復回蕩。

他身為魔尊，殺戮億萬，從未覺得有何“可惜”。

魔道，不就是弱肉強食，不就是毀滅與掠奪嗎？

可……那位疑似“魔主”的存在，卻說出了“可惜”二字。

難道……我的道，錯了？

一個恐怖的念頭，在血屠魔尊的腦海中轟然炸開。

他瞬間聯想到了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為了“獻祭”，屠戮凡人村落，用血氣染紅天空。

在前輩的眼中，自己這種行為，恐怕和那個女人折斷一棵樹，沒什么兩樣。

不，甚至更加低劣，更加粗鄙！

前輩不是在可惜那棵樹！

他是在可惜我！

可惜我堂堂魔尊，只懂殺戮，不懂生滅！

可惜我空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卻連“道”最基本的敬畏之心都沒有！

真正的魔，不是無情的毀滅，而是在毀滅之中感悟“可惜”，在殺戮中洞悉“生機”！

這才是生滅輪回，這才是魔道至理！

“轟！”

血屠魔尊如遭雷擊，渾身劇震，雙目圓睜，那張猙獰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種如癡如狂的頓悟之色。

他身上的殺戮魔氣開始劇烈翻涌，卻不再是之前的狂暴與血腥，而是多了一絲內斂與死寂。

仿佛從一個只知破壞的莽夫，變成了一個思考死亡哲理的智者。

“噗通！”

在所有人更加驚駭的目光中，血屠魔尊，這位橫行魔界的至尊強者，也雙膝一軟，朝著李凡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五體投地，聲音嘶啞而狂熱。

“弟子……弟子血屠，愚鈍不堪！今日得見魔主，方知大道真意！”

“多謝魔主點化之恩！”

茶館后院。

李凡端著茶杯，徹底石化了。

他看著先后跪在自己面前的洛冰顏和那個牛角怪物，腦子一片空白。

怎么……又跪一個？

而且這個看起來更瘋。

還自稱弟子？還魔主？

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這日子，真是越來越沒法過了。

而跪在地上的血屠魔尊，在狂熱的頓悟之后，猛然回過神來。

他看到了不遠處那個被自己屠戮一空的村莊，看到了自己留下的漫天血氣。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感，涌上心頭。

這是對魔主大道的玷污！

自己竟然用如此骯臟的手段，來嘗試“取悅”指點了自己無上大道的前輩！

他猛地站起身，但這一次，身上沒有半分殺氣。

他轉過身，面向禁區外那些同樣目瞪口呆的魔族大軍，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蘊含著無上道韻的咆哮。

“魔主前輩點化我等，‘萬物皆有靈，生滅亦可惜’！”

“我等之前所為，乃是褻瀆大道！爾等，速速隨我清理此地，將功補過！”

“絕不能讓一絲一毫的污穢，擾了魔主前輩的清凈！”

說完，他竟第一個沖了出去，魔氣涌動，卻不是為了殺戮，而是卷起地上的塵埃與血跡，開始……打掃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