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二長老突然劇烈咳嗽幾聲,捋著胡子道:“那什么——岳小子啊。”
“你也是讀書人,該明白個道理,這呢,道法精深,一些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咱們還是要信的。“
陸岳三兄弟看著這出戲,只覺得滑稽得很。
氣得笑出聲:“幾位長老活了一把年紀了,竟也信這些?什么狗屁道法,就是個糊弄人的玩意!”
“此言差矣,道法玄之又玄,我們幾個老骨頭就是因為活了大把年紀,才不敢不信啊!”
“你,你們------”陸岳三人氣得不行,但也沒辦法。
這等事,長老們一旦敲定,他們晚輩是沒有話語權的。
說了也等于放屁!
陸岳煩躁地抓了把頭發,算了,老一輩迷信,他掰是掰不過來的,就讓老道士看看吧。
還不一定像母親說的那般嚴重呢。
他又何必在沒下定論前,把幾個老不死的先得罪了呢。
想到這,陸岳給陸蕭和陸川投去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三人默契的也不再阻攔了。
陸家人爭論中,老道士未發一言,仿若入定了的世外仙人,直到大長老請,這才向著幾人頷首,進了靈堂,開始忙乎。
龜甲、銅錢、法鏡——
老道士嘴里念念有詞。
一眾人守在院子里,透過敞開的大門,往內伸著脖子看。
雖然他們什么也看不懂,但老道士那架勢,一瞧著就很唬人。
再加上宋今瑤在旁邊解說,說是這位道人是眉山上的玄鶴道長,霎時幾個老家伙態度變得更加恭敬起來。
玄鶴是誰?
那是被皇室都視為座上賓的人物。
基于這點。
等玄鶴道長出來后,幾個老家伙像是伺候祖宗一般圍了過去。
就算不是有所求,玄鶴這等人物也是要巴結的!
端茶,倒水,二長老差一點就要伸著枯木似的手臂,為其捏肩,被玄鶴一個波平如鏡的眼神掃去,這才訕訕收手。
“道長?看得如何?”
“陰氣入堂,燈滅陽衰,陸氏一族,怕是------會三代而衰。”
玄鶴這句“三代而衰”驚得幾位族中長老身子一個踉蹌,臉色慘白如紙。
果然,讓宋氏說中了!
“道長。”宋今瑤適時開口:“民婦年幼時也曾聽聞靈堂長明燈滅乃先人不安、陰宅失守,進而會引發家族衰敗,故而才請道長前來,就是為了化此劫,道長可有法子?”
族中長老急得火燒火燎,求助般的看向玄鶴:“對,道長?可有破解之法?”
“有倒是有,就是此法怕是要這一家傾盡家財斂葬,不知你們可舍得?”
這話就是肯定了宋今瑤之前的說法,若想化此劫,必須厚葬,大大的厚葬。
否則會影響陸氏三代子孫的氣運。
幾位長老們立刻后怕地猛拍胸脯:“舍,舍,必須舍得!”
“老三,你們兄弟幾個對錢財也莫要太執著了,財去了人還在,總是能掙回來的,但若是咱們陸氏的氣運因此斷了,那可是滔天禍事,你們要懂輕重,要為大局考慮。”
陸岳:“------”
老二老四也黑著一張臉。
他們是不信道士之言的。
但架不住族中老輩信,現在他們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若不想成為家族的罪人,這時候,他們也只能。
憋屈默認。
陸岳咬著牙,攥緊的手背繃起一道道青筋,認嗎?
不,他不會認的!
總還會有其他法子的,他要想想,再想想!
四個兒子,唯一沒面露不滿的只有老大陸淵。
他本來也沒奢望宋今瑤會分給他財產,本就不會屬于他的東西,怎么處置,他自然也無所謂。
昨日得知父親死訊那一刻,他就想好了,等父親的孝期過后,他就單獨出府另過。
這時,老三媳婦喬氏扶著孕肚突然哭了起來。
“母親?難道真的要把所有家財都做陪葬嗎?那你孫子生下來后吃什么花什么?”她懷著身孕不能去靈堂,但院子還是能進的,一進院子就聽到家里要把所有家產都作為陪葬品,喬氏是第一個不樂意的。
她堂堂夫子的獨生女,嫁進陸家是來享福的,不是陪著一家子白手起家從頭再來的。
“母親,您就可憐可憐我們,父親死都死了,再多的陪葬品也換不活他啊。他要是知道因著他讓他親孫子受了苦,肯定也會心疼的呀。”
“兒媳給您跪下來行不行?咱別聽那個老道的。求您了。”
喬氏越哭越兇,挺著肚子跪下抓著宋今瑤大腿,看得宋今瑤直頭疼。
之前她原以為喬氏好歹是夫子的女兒,讀過書該是明事理的,卻不想娶進來后才發現,果然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
這喬氏和老三是一個德行。
慣會嘴好使,實際心眼長得跟蓮蓬一樣,眼兒多著呢。
“哭什么哭?說到底這事還不是他們三兄弟做事不靠譜!怨得了誰?”
“再說,我也沒說將來就會餓著你們,你和老三感情深厚,難道這點坎都不愿一同面對嗎?”
聽著宋今瑤語氣堅決,似乎再無轉圜余地。喬氏感覺天都要塌了,仿佛看到自己的好日子如夢泡影,砰!破了!
感情深厚?
那也得看跟什么比啊,跟銀子比,她跟誰也不深厚!
“你要是還有怨氣,正好幾位族中長老也在這里,那就讓族老們用族規處置了他們三個孽障!”宋今瑤讓伺候喬氏的丫鬟把人扶起來,接著又說道。
族規處置?
聽到這話,喬氏瞬時哭聲一頓。
看滅長明燈這事史無前例,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捅破天的錯,但都驚動了族中所有長老,一猜這事犯得就不輕。
若真族規處置,還不知道會是多嚴重的懲罰。
最主要的是,就算三人受了罰,難道陪葬品就不用了嗎?
要真可以,她寧可夫君挨一頓毒打,她也要那些錢財。
那些錢財分家時候,她能得三分之一呢,她可舍不得。
喬氏抹了把眼睛,抱著三分期望地小聲問:“是不是夫君他們受了罰,就不用給父親厚葬了?”
喬氏的眼神有點小雀躍。
“——當然不能。”宋今瑤差點笑出聲。
前世喬氏和老三沆瀣一氣算計她這個母親,還一起把她趕出去,她以為二人感情有多好呢,竟然也是大難臨頭各自打著小算盤。
她的好兒子啊,當真有眼無珠!
蠢貨!
你的身體,遠不如那些錢財在喬氏心里重要。
宋今瑤似笑非笑地在二人面上掃了一眼:“喬氏,就因為那點身外之物,讓老三受罰,你舍得?難道這是你哭了半天想要的?”
喬氏:“——”
這話問得殺人誅心啊。
因著喬氏之前的話,現在她是怎么回答都顯得心不實了。
“——我,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喬氏漲得滿臉通紅解釋,可這話說出來,任是誰看了也會存幾分質疑。
老三陸岳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見喬氏傷心,本來伸出手要去扶人的,這一下,伸到一半的手也頓住了。
他有些難以相信,明明他和喬氏非常恩愛的,喬氏怎么會不在乎他的身體?寧可要他受罰,也要守著錢財呢?
陸岳心里很難受。
喬氏在聽到宋今瑤說不能的時候,本來一雙眸子攢滿了失望。
后又聽宋今瑤殺人誅心的話,心中憋悶難言。
然,下一瞬抬眸就發現自己的夫君臉色不對勁,才徹底清楚自己辦了什么蠢事。
陸岳是她父親門下學子中最有希望考取功名的,況且她還懷著孩子,這時候可萬萬不能讓夫君和她離了心啊。
這樣想著,喬氏低低哎哎抽泣了兩聲,抓住陸岳的衣擺解釋:“夫君,我,我剛剛不是那個意思,咱們的孩子還有幾個月就要出生了,到時候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我這也是擔心若沒銀子可用,苦了你也苦了咱孩兒。”
“我倒是無所謂,可讓夫君又要讀書又要養我們娘倆,我心疼啊。”
陸岳的目光落在喬氏的大肚子上。
臉色肉眼可見的柔和起來。
對了!
喬氏還是愛他的,只不過是擔心孩子,這點他能理解,也該體諒。
這時候,喬氏又抹起了眼淚。
她還是心疼銀子。
可棺槨里的尸體不是她公爹陸修遠這事,陸岳是沒告訴喬氏的。
至于錢財,他也勢必會想辦法拿到手。
但現在院內人多口雜,陸岳也不好和喬氏直說。
只能不停地安慰說著軟話,并一再承諾就算再苦再累,他也不會讓喬氏母子受苦。
喬氏這才抹著眼淚被哄回院子。
幾位族中長老也搖著頭離開。
一早晨的雞飛狗跳就這樣結束,轉身之際,宋今瑤瞥見老二媳婦沈氏獨自站在二道墻小門處,臉色灰撲撲的,目光無神。
宋今瑤頓了頓,沒說什么。
轉身吩咐老大去靈堂守著,自己親自送玄鶴道長出門。
到了沒人的角落,宋今瑤對著玄鶴道長深深一鞠躬:“道長,此事算我欠您一個人情。”
玄鶴德高望重,能陪她演這一出戲,宋今瑤感激不盡。
玄鶴持著拂塵看向宋今瑤,那眼神似深潭映月,澄澈幽深,仿佛一切雜念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宋氏,多年前老道曾欠你祖父一條命,此事不算什么,你莫嚴重有負擔。”
說著,玄鶴往宋今瑤手中放了一物,甩了拂塵離去。
身影消失在街巷那一刻,風中傳來這樣一段話。
“前世諸般,皆入太虛幻影。今得重生,是大道賜緣,當舍前塵羈絆,重踏修行之路。京城乃陰陽交匯、龍虎盤踞之地,風云激蕩間,爾之機緣,正隱于那繁華盛景之下。宋家之冤屈,或許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