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些在旁人眼中純屬破爛的東西,渾濁的眼珠微微顫動,他粗糙的大手伸過去,極其緩慢、輕柔地摸了摸那些舊布條,又摸了摸啵啵毛茸茸的小腦袋。
他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氣音,然后用力地、笨拙地對著啵啵豎起兩個大拇指,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感激。
啵啵立刻笑彎了眼,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得了天大的夸獎。
但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老福那雙正在比劃的手上——尤其是右手。
那手背上,一道深紅色的裂口猙獰地翻卷著皮肉,邊緣泡得發白腫脹,甚至滲出一點渾濁的黃水,傷口周圍的皮膚又紅又燙,一直蔓延到手腕。
啵啵的小眉頭立刻皺成了兩個小疙瘩,她伸出軟乎乎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輕輕點了一下老福紅腫的手腕邊緣。
“福爺爺,痛痛!”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焦急和心疼,“手手,又碰臟水水了?”
老福自然是痛的,可他以為,這些痛,雖然每天都耗著他的精氣神,讓他十分不適,可只要時間夠長,他就能養成不怕痛的習慣,慢慢地,他想當然地認為受傷、疼痛都是正常小事兒。
他飛快地擺擺手,又指了指旁邊那堆剛從河里撈上來的沉木和破漁網,意思是“干活,難免的,不礙事”。
他努力對啵啵笑笑,表示自己沒事。
“不行不行!”啵啵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小臉繃得緊緊的,異常嚴肅,“傷口痛痛,沾了臟臟的水水,”她努組織著能把‘細菌’和‘病毒’表達出來的詞語,小舌頭在嘴里靈活地繞:“會有…會有壞東西進到傷口里!是小小的壞蟲子,眼睛看不到,但是會鉆進去,在里面生好多好多小小蟲子!然后傷口就會更紅、更腫、更痛痛!還會流臭臭的水!”
她一邊說,一邊用兩只小手夸張地比劃著蟲子鉆進傷口、在里面爬來爬去的樣子,小臉皺成一團,仿佛自己也被那些“看不見的小蟲子”嚇到了。
老福被她生動的描述和嚴肅的小模樣弄得有些發愣,這些“壞蟲子”、“生小蟲子”、“流臭水”這些形象的說法,他從未聽到過,但今日這么一聽,真煞有介事一般。
他低頭看看自己手背上那不斷折磨他的潰爛傷口,再看看啵啵焦急擔憂、無比認真的小臉,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種混雜著恐懼和后知后覺的恍然。
原來這總也好不了的痛,是因為……水里有看不見的“小蟲子”鉆進去了?
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指,仿佛想把那些看不見的禍害搓掉。
“福爺爺不怕!”啵啵看出他的不安,立刻挺起小胸脯,像個小大人似的安慰道,“啵啵有辦法!”她趕緊蹲下,重新打開那個小布包袱,在里面仔細翻找起來。
老福的目光追隨著她的小手,帶著困惑和一絲微弱的、幾乎不敢期待的希冀。
很快,啵啵掏出了幾個用干凈小布片仔細包著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地一一打開攤在石頭上:一小撮曬干的、邊緣微微卷曲的深綠色葉子;幾片帶著絨毛的灰綠色葉子;還有一小塊顏色暗淡、但散發著特殊氣味的深褐色樹皮。
這是她昨天看到老福手上的傷口時,下午就領著阿丑去荒嶺上踩得草藥。
憑著前世的那點點知識儲備以及與生俱來的敏銳度,她似乎對辨別這些草藥并不困難,幾乎看過一遍就能記住名字和功效。
“看!”啵啵指著這些草藥,聲音里滿是自豪,“這個綠葉子,叫車車前草,能讓傷口涼涼的,消腫腫!這個毛毛葉子,是艾艾草,趕跑壞蟲子最厲害!這個樹皮皮,”她拿起那塊榆樹皮,用小手指摳下一點點內里黏滑的部分,“黏黏的,像膠水,能把傷口粘起來,好得快!”
她一邊介紹,一邊觀察著老福的表情,見他還是有些茫然和遲疑,立刻補充道:“福爺爺放心!不是白拿的!是啵啵采摘或者買來的,是啵啵做了草編賣給小娃娃,用自己勞動換來的!”
她的小臉上寫滿了“我很能干,所以不用有負擔”的認真。
老福看著那些陌生的草葉樹皮,又看看啵啵亮晶晶、滿是真誠的眼睛,心頭那塊堅硬的、被生活磨礪得近乎麻木的地方,似乎被一股細細的暖流浸潤了。
他不再猶豫,用力地點了點頭,喉嚨里發出一個短促的、表示“好”的氣音。
他主動把那只受傷的、腫脹發燙的右手,小心地伸到了啵啵面前。
“福爺爺真乖!”啵啵立刻眉開眼笑,像個小神醫般挽了挽其實并不存在的袖子。
她做事很有條理,先是拿起那個癟了的舊銅水壺,跑到籬笆邊一個積著雨水的小破缸旁,踮起腳,費勁地舀了大半壺水。
然后吭哧吭哧地把水壺提到老福那個用幾塊石頭壘成的簡易小灶上。
她蹲下身,小手拿起灶邊一塊火石和一小片引火的絨草。
“嚓…嚓嚓…”火石撞擊了好幾下,才終于蹦出一點微弱的火星,引燃了絨草。
啵啵鼓起小腮幫,對著那點可憐的小火苗使勁吹氣,小臉憋得通紅。
等待水開的間隙,啵啵也沒閑著。
她拿起包袱里一小塊相對最干凈的舊白布,跑到破水缸邊,仔細地清洗起來。
水很涼,她的小手被凍得有點發紅,但她洗得很認真,一遍又一遍,直到覺得布上“看不見的小蟲子”都被洗掉了。
她一邊忙活,一邊像個小夫子似的給老福講解,“給傷口擦擦的布布,還有包傷口的布布,一定要用滾燙滾燙的水煮過,或者用火烤得干干的、熱熱的!這樣就能把那些壞蟲子都燙死光光!比太陽曬還厲害哦!”她的小表情無比篤信。
老福聽得極其專注,這樣的療傷方法他第一次見,之前、經常打仗,受傷了都是拿涼水沖一沖,再拿布直接包起來,干等著痊愈,從來不會考慮干凈不干凈的,今天還真是長了見識呢!
啵啵又等了一會兒,直到水劇烈地翻滾起來。
“好啦!”她歡呼一聲,用兩塊厚布墊著手,極其小心地把滾燙的水壺從火上端下來,然后把熱水倒進旁邊一個還算干凈的破陶盆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