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洛討厭他那樣的語氣。

就像是在和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說話。

她不知道男孩經歷了什么，十三又是因何而死，她只知道以前對自己那么好的侍從官忽然不理她了。

身為殿下，她放下顏面安慰他，可換來的卻只有沉默。

刻意的沉默。

但顧安知曉一切。

所以他做不到真的無事發生。

芙琳夫人選擇袖手旁觀，任由十三跑出莊園。

一向很笨的小污血種在那一刻反而聰明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死，有個男孩可能會一直找她，直到找出來為止。

可芙琳夫人給的期限只有三天。

要么留下來一起死，要么活一個。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命，換顧里安少爺的命。

騎士團并不一定就真的會大開殺戒，這是一個十分拙劣的話術。

拙劣的話術騙不過顧安，但能騙到一只小污血種。

對芙琳夫人來說，這就夠了。

有什么區別呢？

反正結果是一樣的，除了逃出來的顧安和薇洛，其余人都會死。

每一位貴族的手上都沾滿著鮮血。

何況那是一位帝國大公。

……

風吹過平原。

現在是二月初，凜冬的尾巴已經悄悄溜走，再往后便是開春。

這會兒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

他們已經走了一上午。

此時的太陽十分和煦，溫暖，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大石頭旁，顧安將肉干撕成條狀，和著水壺一起遞過去。

女孩把頭埋在腿間，沒有理他。

還在鬧脾氣。

“你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再不休息，只會把自己累垮……到時候頭暈腦脹，惡心想吐，嚴重的話，昏迷也不是沒有可能?！?/p>

男孩的聲音還是那樣平靜，不緊不慢，闡述利弊。

和擁有十三點血魄的顧安不同，公主殿下只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女孩。

以前去哪不是車接車送，什么時候需要她自己動腿走過。

如今能堅持這么久，已經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或許是被顧安的話說動，又或許是單純不想成為累贅，女孩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肉干接過去，小口小口啃著。

顧安則把目光投向女孩的鞋。

百密終有一疏，那女人似乎忘記給她換一雙適合長途跋涉的皮靴。

她仍穿著那雙在莊園時的蕾絲綁帶尖頭鞋。

這種鞋常流行于貴族小姐之間，好看是好看，可實用性自不必多說。

聯想到先前女孩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的樣子，顧安微微皺起眉。

“把鞋脫了?！?/p>

忽然響起的平靜話語，不由令薇洛小口小口啃著肉條的動作一頓。

她看向男孩，認真看著他的眼睛，似乎在確認他是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我要看看你的腳?！?/p>

顧安又道。

聞言，女孩下意識把裙擺拉低了些，這樣剛好遮住大半鞋尖。

“不要誤會，你現在需要包扎，任由傷口在里面流膿，會發炎，會感染，說不定還會導致發燒，我不想看見你生病——那會耽擱我們的行程?！?/p>

聽見他最后一句話，薇洛微微加快的心跳，不免一滯。

原來他只是在擔心這個。

男孩很快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說了句‘你吃你的’，便開始上手脫她的鞋。

薇洛很想說一句我自己來，但男孩的動作更快，三兩下就把上面的蕾絲綁帶扯開。

緊接著白襪也被他順手脫下。

一點暗紅的血跡出現在視線中。

這是磨出水泡，然后又把水泡磨破，磨出血。

當然這并不是最緊要的，顧安看向女孩的腳踝，那里腫了起來，和周遭白嫩的肌膚相比，也明顯要紅很多。

關節輕微錯位。

顧安判斷出問題來源。

應該沒有太嚴重。

“什么時候弄的？”

“不知道……”

其實就是剛剛。

迎著那問詢的目光，女孩小聲嘟囔，然后偏過了腦袋。

不過顧安也就隨口一問，什么時候弄的不重要，怎么處理才是重要的。

得益于之前在深巷時，他經常被老頭一槍拍飛，久而久之，也就學會了一些簡要復位的手段。

“忍一下。”

忍什么？

薇洛剛想這么問，就感覺到有只手握住了她的腳踝，然后輕輕撫摸起來。

她湛藍的眸子稍稍瞪大，臉瞬間紅了。

“你，你……”

“放輕松，坐直，跟著我呼吸?！?/p>

薇洛本來想大聲呵斥他的，可聽著那樣平靜的話語，再看著男孩那張平靜的面龐，一下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由于一直在前面開路，男孩的臉上多出好幾道細小豁口。

他的肩頭落了枯葉，頭發被露水浸濕，唇瓣微薄，神情認真。

他的兩只手，一手托住女孩腳跟，一手握住前腳掌，拇指頂住錯位的外踝。

如此反復撫摸，感受位置。

直到在某一次薇洛跟著他呼氣的瞬間，他手腕忽然發力。

咔一聲輕響。

劇烈的痛楚襲來，薇洛疼的死死咬住唇，這才沒叫出聲。

至于接下來的處理，無疑就簡單許多。

顧安轉身，在布包里假意翻找，實則趁機把那條純棉女士內褲拿出來，然后用短劍割成一道布條。

再倒點水沖洗出血的位置，將其纏住，裹好。

“吃完沒？吃完去睡覺?！?/p>

沒有理會公主殿下那幾乎要殺人的羞憤目光，顧安拍拍手，叮囑道。

難得她如此配合。

啃完肉條，喝了一大口水，女孩終究是沉沉睡去了，沒有去追究某人侵犯公主殿下的罪責。

要放在以往，敢不經允許擅自觸碰公主殿下的千金之軀，絕對是要拉出去車裂的。

一個小時后，顧安準時準點將她叫醒。

“別睡了，再堅持堅持，現在堅持到晚上睡，你的作息就能調整回來。”

“哦……”

薇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乖乖聽他的，可能是因為男孩始終表現出來的那種平靜，讓人安心。

……

五天后。

一路穿越山林和平原，翻過十來座小山頭，顧安終于在一條隱秘山道上，瞧見了人煙。

那是馬車的車轍，以及三兩處極其黯淡的暗紅血跡。

拿出地圖，確認方向無誤。

顧安領著女孩繼續向前。

在深夜再次來臨之前，他們找到了芙琳夫人在地圖上規劃好的第一個小型營地。

晦暗天光下，一簇火光正緩緩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