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將晚,落日為莊園披上一層橘黃色的外衣。
翻滾的云層被風吹散,卷跑,黑夜馬上降臨,不再能看見那如棉花絮般的雪云了。
是的,起風了。
冷風呼嘯而過,吹起花園邊上女孩的長發,她的裙擺跟著微微晃動。
置身于花海,女孩的面容精致而冷漠,遠遠望去,形似一朵神秘優雅的黑蓮。
前提是她不開口說話。
以及不要試圖在別人洗澡的時候吟唱魔法,最后還因見到了某個不可名狀之物,落荒而逃。
“尊敬的薇洛殿下,我出了一趟門,讓您久等了。”
顧安走到她面前,輕聲道。
他并不介意服軟,人們常常會拎不清自己身份,而他的一個優點恰巧就是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也許芙琳夫人答應過給他撐腰,可那沒必要,硬和她女兒較勁,只會給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況且他在琳娜——那位侍從小姐的口中,得知了許多有關薇洛殿下的事。
長這么大,這是薇洛殿下第一次出遠門,以往這個女孩只在公國的城堡里待過。
從出生起就在那,一直到今年,她已經十二歲了。
整整十二年被禁足,她依然保持著優良的品德,驕矜的小公主從不輕易打罵下人,她每天都認真研習功課,學習魔法,勤奮由城堡里的所有侍從共同見證。
尊貴的身份,加上侍從們的吹捧,雖然讓她難免的沾染了些大小姐脾氣,可對比其他貴族子弟來說,這無疑只是小打小鬧。
哪怕是在帝國隨便找一位子爵的子嗣,也絕對比她要囂張的多。
興許是芙琳夫人將她保護的很好,糜爛的貴族之風未能找上她,每到冬日,女孩甚至還會拿出自己平時積攢的銀錢,換成足量的食物,讓琳娜施舍給她口中的那些賤民。
這些事跡,多少讓顧安對這位公主殿下的看法稍有改觀。
她先前會那樣做,大抵還是因為太擔心自己的母親會被搶走。
盡管她的擔心明顯多余……
而面對男孩的突然‘服軟’,公主殿下明顯愣了愣,她哼哼一聲,又想到男孩的話,便冷冷道:“我沒有等你,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剛好下來賞花而已。”
這是兩人的首次談話。
她很快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手邊盛開的花海上。
他們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再提下午發生的事。
薇洛是不愿回想,那骯臟的驚鴻一瞥,令她心跳加速,一度想要提刀給它剁掉。
但另一方面,她又怕男孩偷摸去找母親告狀……那簡直是公主殿下的畢生恥辱。
不過比起母親可能降下的責罰,她更擔心這件事會被第四個人知曉。
好在琳娜是個好女仆,不像城堡里的那個胖嘟嘟女仆,什么事被她見到,明日一準整個城堡的人都會知道了。
唯獨還不清楚,眼前這個賤民的嘴巴嚴不嚴實……
女孩想著,提起裙子一角,蹲了下來。
她的手邊,一朵朵垂落著的森白花瓣像是人手的一節節指骨,明明才盛開,卻又給人一種它即將凋零的錯覺。
和捕夢花一樣,這同樣是一種只開在邊境的花。
芙琳夫人喜歡花,尤愛奇異的花,造型獨特且色調慘白的彼岸鈴蘭便成為了莊園中的一員。
“彼岸鈴蘭——別看它的外形幽森幽森的,實際寓意很好,每當黑霧森林的魔物暴動,試圖穿越邊境,女人們就會將它種在門前,盼望著丈夫的凱旋歸來。”
顧安適時出聲科普,之前陪夫人看花,他收獲了許多新知識。
男孩在距離公主殿下一個手臂那么遠的位置蹲下。
這個位置剛剛好,不至于過近讓她覺得冒犯,也不會太遠讓她聽不清聲音。
鈴蘭的花香涌入鼻腔。
或許還混雜著一絲淡淡的發香味,黃昏時刻,風漸漸大了,公主殿下的頭發又很長,長到足以掃過他的臉。
那襲黑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沒有等來答復,看來公主殿下現在還不想理他,只是自顧自的擺弄著面前花朵。
被無視了。
不過顧安沒有意見。
在人家的地盤上混,自然要學會卑躬屈膝一點。
他很有耐心,一直陪女孩默默蹲著。
終于,大概是覺得氣氛烘托到位了,公主殿下極其‘不經意’的瞥了他一眼。
“你不要以為暫時哄騙了我母親,就能為所欲為。”
女孩的聲音微微冷,卻又帶著些許這個年齡段獨有的糯感。
“抱歉,薇洛殿下,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您會對我有這樣的誤解,但我并不想為所欲為……”
“那你纏著我母親干嘛?你……你居然還叫她媽媽!”
女孩瞪圓了眼,怒視過來,她已經通過這一下午的打探,知曉了發生在教堂的全過程。
當時‘事發’的時候,教堂里外都站滿了人,要知道具體的事情經過并不難。
何況琳娜真心是個值得信賴的好女仆,只要把事情交給她,她總會辦妥。
就像她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名言一樣——她可是皇家女仆學院的第一百七十四期優秀畢業生。
顧安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噎了一下,他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是叫你媽媽媽媽了,可那是個意外……”
女孩聞言,發出兩聲冷笑:“是不是意外你自己心里清楚。”
薇洛自覺早已看穿了一切,無非就是一個想要攀上枝頭變鳳凰的賤民而已。
他恐怕見到這處莊園,就已經在心里興奮的不成樣子了吧?
可實際上自己真正的家遠比這里大,起碼大上幾十倍,上百倍,就算騎著城堡里最健碩的駿馬,想走到盡頭也要跑上足足一個時辰。
這也是她厭惡這個賤民的原因。
在她看來,這是一個企圖以‘善良弱小’的外表哄騙母親,來達到他目的的邪惡之人。
“以后你不許再叫她媽媽——再說了,你難道沒有自己的媽媽嗎?”
薇洛冷著小臉說道。
然而這次男孩的回答緊隨其至。
“沒有。”
他那雙黑亮的眸子透著格外的真誠,看過來,抿了抿唇:“我媽媽早就不要我了。”
一時間,冷風喧囂,卷動起男孩亞麻襯衣的一角。
薇洛不由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