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帶著滿心的震撼與滿口的余香回到自家脯臘攤前。
王老丈和林二嫂見他安然無恙地歸來,俱是松一口氣,同時又生出幾分好奇:“怎的去了這般久?那什么川飯可探明白了?”
周大郎咽了口唾沫,眼神還有些發(fā)直,感嘆道:“王老丈,林二嫂,說出來你們怕是不信,那家店竟用茶葉和糖來熏雞心!”
“當(dāng)真?!”二人相顧愕然,聲音都拔高了些許,“拿茶葉和糖熏那腌臜下水,這、這不是虧掉底褲的營生?”
“千真萬確!”周大郎拍著胸脯保證,“我嘗得真真切切,那甜香茶氣,作不得假!你們?nèi)羰遣恍牛H去嘗他一串,花個八文錢便知真假!”
王老丈和林二嫂驚疑不定,但見大郎神色不似說笑,反被勾起了興趣,倘若他所言不虛,確實值得一嘗!
“那我這攤子……”
“我替二位照看著,盡管去嘗便是!”
……
狄詠欲哭無淚,自己辛辛苦苦排隊買回來的美食,尚未過足嘴癮,便被爹爹不由分說地拿走下酒,偏生還沒處說理!
沒奈何,只能再走一遭。
哼,這回我可要躲起來吃獨食了!
狄詠沿原路返回,離著吳記川飯的攤位尚有老遠一段距離,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但見攤前的隊伍自彩幕下的攤頭一路蜿蜒出來,竟比上回來時長出一倍不止!
“……”
這得排到猴年馬月去了!
望著攤前排起的長龍,狄詠不禁心生退意。
可是……
視線在來往食客的手中掃來掃去,他使勁翕動鼻翼,貪婪地捕捉空氣里愈發(fā)稀薄但依舊勾魂的香氣。
嗡嗡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老天爺!恁長的隊伍竟也有人排!”
“你懂個鳥,這家真值!排死俺也要買!”
“誰說不是!只恨上回買少了,這回定要多買些!”
退意頓消,狄詠心想來都來了……
他走至隊伍末尾站定,一老丈和一婦人緊隨其后,彼此討論著:
“神了!大郎竟沒哄咱們,這雞胗里真真含著茶香和糖味!”
“我枉活四十有六,今日才明白熏菜還可以這樣做!端的奢侈!”
王老丈和林二嫂各自拿著一串香熏雞胗,一邊小口嘬著滋味,一邊毫不遲疑地排到了隊伍尾巴上,正好排在狄詠后頭。
隊伍在逐漸攀升的暑氣和越發(fā)焦灼的等待中緩慢蠕動著,人影因日頭的升高而縮短,時間卻仿佛隨之拉長。
眼瞧著隊伍終于短了一截,狄詠估摸著再有七八個人便能輪到自己時,忙得不可開交的店家忽然直起身,揚聲道:
“各位客官,實在抱歉!今日所備菜品已所剩無幾!那位小官人之后的客官不必再排隊了!”吳銘拿手指了指狄詠,“小店開在朱雀門外麥秸巷中,各位不妨改日到店里光顧……”
“啊——”
這聲宣告如同冷水潑進滾油鍋,隊伍后頭瞬間炸開鍋:
“挨千刀的!排得俺滿頭大汗,竟就沒了!我娘子巴巴等著豬頭肉下粥,這叫俺回去如何交待!”
“時候尚早,我勸店家再鹵兩鍋好菜,下午拿來賣,莫要和錢過不去!”
“是極!”
“說得好!”
“灑家贊同!”
吳銘不為所動,朗聲道:“賣完便收攤,下午不再賣了!”
王老丈抻著脖子嚷道:“掌柜的!我在這位小官人后頭排了許久!好歹給我留兩串雞心!”
“這我不敢保證!你情愿排便排著,但排到你時能否有剩,全看運氣!”
其實是全看那個出手闊綽的小郎君,他上回豪擲千錢,此番怕是要連湯帶汁盡數(shù)買去。
排在后面的人已經(jīng)開始搖頭散去,王老丈和林二嫂自是巋然不動。
狄詠暗道一聲僥幸,待前一位食客捧著荷葉包心滿意足地離去,攤頭所剩僅有一只板鴨和六串雞心雞胗。
吳銘真沒想到對方會來第三次,奇道:“小官人上回買的鹵菜和熏菜,這便吃完了?”
“沒吃幾口,便教爹爹拿走了!”狄詠兩手一攤,“你瞧,連食盒都沒留下,待掌柜的明日出攤,我再拿來還你。”
“明日不出攤了,吳某還要照料店里的營生。”
“你家店鋪可是在朱雀門外麥秸巷中?”
“正是。”
“那我改日登門送還。”
吳銘并不在意,有抵押的一貫錢在,對方不還他還賺了呢。
感受到身后二人灼灼的目光,狄詠笑道:“留兩串雞心給后面的老丈和大娘,余下的我盡要了,用荷葉給我包上便是。”
在場的眾人都等著他這句話呢。
王老丈和林二嫂連聲致謝,吳記川飯的三人麻利地打包,早些賣完便早些收攤!
到頭來,兩只板鴨還是盡皆落入他手。
李二郎用一大張嶄新的荷葉仔細將板鴨和串串包好扎牢。
吳銘快速算清了賬,將荷葉包遞過去:“小官人,一共三百三十文,你上回借食盒抵了一貫,尚有富余,這錢便從那抵押之錢里扣,不再另收。”
“店家爽快!”
狄詠接過沉甸甸的荷葉包,眼中笑意浮動,叉手道:“掌柜的鹵味實乃一絕!狄某日后定要常來叨擾,今日先行告辭!”
說罷轉(zhuǎn)身大步離去,吳銘卻一下愣住。
這個小郎君竟然姓狄?!
長這么帥,該不會是狄青的次子狄詠吧!
越想越覺得是,狄青一家因水患遷居大相國寺,這事整個東京城都傳遍了,適才擺攤時,吳銘還聽見不少人議論此事。
“大宋人樣子,名不虛傳……”
他小聲嘟噥著轉(zhuǎn)身,卻見徒弟正抻著脖子呆望狄詠遠去的背影,立刻屈指朝她腦袋瓜上輕叩一記,沒好氣道:“發(fā)甚愣!非禮勿視!”
“啊喲!”
謝清歡抱頭痛呼一聲,漲紅了臉道:“師父,你可聽見他的話了?都說狄樞密使家的小官人容貌出眾,莫非便是這位郎君?”
“是或不是與你何干?”吳銘板起臉,“你須記住,在咱們攤前,沒有樞密使的兒子,只有食客。”
“師父教訓(xùn)的是,弟子知錯了。”
謝清歡赧然垂首,師父的眼界和胸襟,她便是拍馬也趕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