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稱眾師生正忍饑挨餓,顯然是夸大其詞。
崇明門周邊的食肆只是拒絕無償供餐,而非不做生意,只要肯掏錢,不愁沒東西吃。
監生就不說了,能進國子監的都是京官之后,會缺這點錢嗎?
太學生中倒是有不少寒門和庶民子弟,可朝廷不僅包他們食宿,每個月還發“零花錢”,雖然本朝發的不多,每月僅三百文左右,買兩個炊餅填肚子總不成問題。
只打個烊的工夫,吳銘竟碰上好幾撥出來覓食的太學生。
每當對方問起,他便順勢推銷一波及第粥,慘遭N連拒。
“劉牙郎走了?”
謝清歡自灶間布簾后探出頭來。
吳銘點頭稱是。
“師公也走了,他讓我告訴你一聲?!?/p>
“知道了,二郎呢?”
“剛刷完碗?!?/p>
結算時刻!
川味飯館和昨日持平,吳記川飯晚上收入1700余文,加上白天的結余,共7200余文,扣除謝、李二人的工錢,剩6900文左右。
隨后造冊記賬,前幾日的賬單他都留著,此時便叫來小謝,讓她一一補上,誰讓徒弟寫得一手好字呢,記賬這事非她莫屬。
當然,本地商戶搞陰陽賬本偷稅漏稅的在所多有,莫說北宋,哪怕是21世紀,這種情況也難以杜絕。
吳銘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違法亂紀的事是決計不會做的。
“還有一事?!眳倾懓牙疃梢步辛诉^來,“荔枝腰子和酒炊白魚須改個名,前者改作荔枝腰花,后者改作清炊白魚。你二人往后莫要叫錯?!?/p>
改一個字足矣,仿狀元樓荔枝腰子的食肆比比皆是,基本都只改了一個字:荔枝焙腰子、荔枝白腰子之類。
改名并非重點,重點是不能照抄,要么用不同的方法來做,要么就改換不同的食材。
謝清歡疑惑:“清炊白魚的清字何解?”
吳銘想了想說:“即不放酒的意思。”
以后在東京賣這道菜,直接上清蒸白魚即可,若是川味飯館的客人點這道菜,再換成酒蒸。
……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此時尚未推行三舍法,太學亦未擴招,現有太學生不過五六百人,按學力和專長分成不同齋舍,每齋約三十人,齋舍內設有集體宿舍和公共書案。
彼時尚有許多富家子弟嫌太學條件簡陋,如今遷到崇明門外的官舍中,把不同齋舍的生員混在一起同吃同住,所有人都開始懷念曾經的美好。
有些人是真的卷,以前分了齋只是有所耳聞,現在眼睜睜看著人家挑燈夜讀,你睡得著覺嗎?
“之道兄,該歇息了?!币粫蛑乔穭窀妫霸俨恍?,明早恐怕要睡過頭?!?/p>
劉幾瞥一眼不遠處奮筆疾書的程氏兄弟,斷然道:“我若不睡,豈會過頭?”
話音未落,便見程氏兄弟猛地挺直腰背。
他明白,這是應戰的訊號。
戰便戰,誰怕誰!一直以來,他都是齋舍里最后一個上床的人,此例絕不可破!
往燈里續點油,接著讀書接著卷!
“咣——天色陰晦!”
頭陀的打更聲漸去漸遠,遠處亦傳來寺廟的杳杳鐘聲。
伏案酣睡的劉幾立時驚醒,扭頭朝程氏兄弟看去,但見二人慌忙坐起,分明比他晚醒片刻。
終究是我劉某人技高一籌!
劉幾合上書卷,滿面春風地走出官舍。
“之道兄何往?待會該放粥了?!?/p>
“我上外面用飯?!?/p>
劉幾徑向東行,走著走著忽然發現不對。
竟有不少太學生和他同路,昨晚同往覓食的兩個同伴赫然也在其中。
三人目光甫一碰觸,嘴角俱浮起三分心照不宣的笑意,剩下七分是尷尬。
“之道兄莫非真信了店家的鬼話,趕著去喝那及第粥?”
“荒唐!”劉幾廣袖一振,正色道:“不過是喝膩了白粥,想換換口味,若那粥食粗劣,我定要當面斥他!”
“之道兄與我二人不謀而合!”
麥秸巷中似有喧聲,轉過拐角時,但見吳記川飯的布招下蜿蜒著二三十人的長隊。
“???”
眾書生面面相覷,皆是不明所以。
劉幾徑直往店內走去,不及跨過門檻,身后忽然炸響驚雷般的暴喝:“排隊!”
劉幾雙腿發軟,踉蹌倒退兩步,幸得李二郎搶步上前托住他胳膊,才沒有一屁股跌坐在地。
李二郎轉臉向眾人分說吳記川飯的規矩。
“呵!”劉幾嗤之以鼻,“市井小店也敢立這般規矩!”
一回頭,卻見與他同來的二人已經上隊伍后頭候著了。
“……”
“之道兄,來都來了,先吃粥吧?!?/p>
他本欲拂袖便走,忽然嗅到濃郁的粥香,遂使勁吸了吸鼻子,喉頭接連滾動。
好香!
這粥可比太學發放的白粥香多了!
“既然二君盛情相邀……”
劉幾一邊自我開解,一邊灰溜溜地排到了隊伍最后。
等吳銘端著粥鍋出來,一眼便瞧見排在隊伍后面的十幾個青衿書生,頓時樂了。
哎喲呵!昨晚一個個的都對我愛答不理,怎的今早全來了!
他抄起鍋勺朝鍋壁上使勁一敲,大聲宣布道:“諸位,小店粥食將于明日漲價!”
眼下尚未入行,還可按往日的價錢出售,但既要入行,就得遵守行規,今日提前聲明總好過明日坐地起價。
如他所料,此話一出,立時便響起抱怨之聲。
他不再多說,揭鍋開市!
排頭的又是那虬髯漢子,吳銘便再次向他打聽城南水患的現狀。
“和前兩日沒甚變化,俺們仍跟著狄公排澇抽水……”
聽他三句不離狄公,吳銘忍不住問:“可我怎么聽說,排澇之事和狄公無關?”
虬髯漢子愣了下:“這俺不知,反正瞧見不少赤老,定是狄公的部下?!?/p>
北宋的士兵都穿紅色的軍裝,因此常被鄙稱為赤老。
吳銘笑了起來,敢情他壓根沒見著狄青本人,只是想當然耳。
轉念一想,也是,狄青乃北宋少有的名將,出身低微,卻一步步官至宰相,其民間聲望之高,朝野無人可比。百姓哪里懂這些,大概看見士兵就等同于看見狄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