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是真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吃掉三碗飯。
不怪他,都怪東坡肘子紅亮酥爛,熗炒鳳尾脆嫩爽口,配著新炊的稻飯,直教人放不下箸。
梅堯臣扶著桌沿起身,發(fā)現(xiàn)直不起腰,復(fù)又坐下,問道:“明允且評,此間較之蜀地食店如何?
蘇洵的嘴邊尚沾著紅油,正拿手帕擦拭嘴角,笑答:“庖廚技法已得蜀地精髓,一飯足解鄉(xiāng)愁,嗝~”
話音未落打了個飽嗝。三人相視大笑。
歐陽修仰頸飲盡杯中殘酒,琉璃杯映出他酡色的面龐,他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杯酒,饒是醉翁酒量過人,此時亦已微醺。
“結(jié)賬!”
賬早已算好,李二郎快步走至近前:“飯菜并酒水,合計三百七十文。”
“掌柜的何在?”蘇洵拈起一段辣椒,“蘇某正欲請教他此為何物?”
李二郎從容作答:“吳掌柜業(yè)已出門,走之前特留話說,此物乃小店秘制的調(diào)味料,名喚辣椒,東京只此一家,別無分店?!?/p>
“倒是個妙人,竟似料到我將有此一問……”
蘇洵對這位自稱眉州人士的吳掌柜更感興趣了。
梅堯臣有點(diǎn)納悶,揉著額角環(huán)視四周:“吳掌柜何時出的門?我等入店至今,怎未瞧見吳掌柜出入?”
李二郎下意識瞥向灶房。他倒是看見了,吳掌柜走的是廚房里的那扇門,只不過,那扇門的后面有什么他就看不見了。
吳銘走之前特地叮囑過他,在廚房里的所見所聞切勿對外人提及。
于是他岔開話道:“許是諸位飲酒盡興,未曾留意?!?/p>
“看來老朽真是醉了……”
梅堯臣感覺腦袋暈暈乎乎的,許久不曾像今日這般開懷暢飲了,莫名令他回想起少年時在宣城酒肆與友人痛飲的光景,至于吳掌柜神秘“消失”之事,倒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歐陽修更關(guān)心另一件事:“貴店可送酒食上門?”
這可問到李二郎的“專業(yè)”了,昂首道:“實(shí)不相瞞,某以前正是個閑漢,東京八廂一百二十一坊,小人皆爛熟于心。”
“永寧坊歐陽府可知?”
話音未落,李二郎已躬身至地:“原是歐陽大官人!前些日子,某才給官人府上送過酒的!”
歐陽修笑起來:“既如此,往后的每日酉時,你便送一壺玉髓到我府上,不要清風(fēng)樓的玉髓,就要今日飲的玉髓?!?/p>
老醉翁付完飯錢,隨手賞了他幾個銅板。
“多謝大官人賞賜!”李二郎躬身唱喏。
屋外雨聲已歇,市聲漸起。
三個微醺的老頭顫巍巍站起身,執(zhí)傘欲行。
李二郎殷勤詢問:“可須替官人喚輛車馬?”
歐陽修擺擺手:“不過半坊之地?!?/p>
三人步履參差地踏過濕漉漉的石板,轉(zhuǎn)過街角,油紙傘尖沒入人流,終是不見。
……
早上從曹屠戶那兒進(jìn)的三十斤肉和兩只雞,目前只賣掉了三分之一,晚上估計也只能賣這么多,剩下三分之一,吳銘打算做成百人份的量。
肉不夠,菜來湊。大鍋飯本就是以菜為主,肉只是調(diào)味品,不能沒有,也不能過多。
吳銘掐著點(diǎn)去菜市場搜羅剩菜。臨近菜販子收攤的時間,上午沒賣完的菜,這會兒便只能降價賤賣了。
買了菜回來便馬不停蹄地?fù)癫?、洗菜、備菜?/p>
臨近酉時,也是就下午五點(diǎn),吳銘剛架起鍋準(zhǔn)備開炒,忽聽吱呀一聲,門開了。
吳銘抬頭看去,不對,看錯門了,扭頭看去,吳建軍也正探著腦袋朝廚房里張望。
“廚房里這么亂也不收拾一下?”
他想進(jìn)來,一時之間卻無處落腳。
“我哪里忙得過來!從早上起來一直干到現(xiàn)在,中間就沒歇過!你幫……”
猛火灶的轟鳴蓋過人聲,后半句話吳建軍沒能聽清,但用腳趾想也知道指定是差遣他干活呢。
真多嘴問這么一句……
吳建軍一個連被子都懶得疊的人這時也只好彎下一百公分粗的水桶腰,收拾起廚余垃圾來。
兒子的事業(yè)到底還是要支持的。
“吳掌柜!”
李二郎推門而入,猛地瞧見廚房里蹲著個胖漢,霎時愣住。
吳建軍站起身來,瞅他一眼,又瞅了瞅他身后的門。
我怎么不記得這里有扇門?
心里疑惑,嘴上便問了:“你哪位?”
李二郎回過神來,不答反問:“你又是何人?”
吳建軍笑了:“我是他爹!你呢?”
“我是他……爹?!”
李二郎瞪大了眼,這個身穿奇裝異服的大胖子竟是吳掌柜的爹?
仔細(xì)比對一番,發(fā)現(xiàn)吳掌柜同此人確有幾分神似,兩人的頭發(fā)也一般短,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吳銘這時終于炒完第一鍋菜,調(diào)小灶火,問李二郎:“何事?”
“三位貴客已結(jié)清賬款,歐陽大官人著我日日送酒。”
“日日送酒?”
吳銘擰不以為然地?fù)u搖頭:“我曉得了,明日再說。”
開什么玩笑,灶上灶下忙得腳不沾地,正是缺人手的時候,哪有閑工夫天天跑腿?
李二郎唱個喏,又看了胖漢一眼,轉(zhuǎn)身開門走了。
吳建軍伸長了脖子窺看門后的光景,卻只能看見一堵如有實(shí)質(zhì)的漆黑的墻,這個不速之客徑直走入墻中,消失不見。
“臥槽?”
這回輪到吳建軍瞪大眼睛了,見兒子還穿著那身粗布衣褲,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穿成這鬼樣子,擱這拍電視劇呢?舌尖上的中國之古代篇?攝像機(jī)在哪兒呢?”
吳建軍四處張望尋找攝像機(jī)。
“爸,店面開了嗎?”
“開了?!?/p>
“那你上外面看著點(diǎn),我忙完這陣再跟你解釋?!?/p>
吳銘重新架起鍋,調(diào)大灶火,接著炒第二鍋菜。
吳建軍一頭霧水,張望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攝像頭,于是踱步到那扇原木色的門前。
這里絕對沒有門!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握住門把手,試圖拉開門,但無論他使出多大的勁,門始終紋絲不動,仿佛被焊在了墻上。
那家伙是怎么拉開的?
算了……
吳建軍甩甩胳膊,開個門給他整累了。
他果斷放棄探索,回店里坐等兒子公布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