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聲音就知道是李二郎。
咋回事?這還不到一點,離申時遠著呢。
吳銘穿回吳記川飯,快步走至門口。
候在屋外的李二郎滿臉堆笑,正欲叉手唱喏,吳銘打斷道:“你等會兒!”
說罷扭頭回了后廚。
天大地大客人最大,有什么事等客人走了再說。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之后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桌客人,一中午賣出去十幾份蓋飯,不算老爸老媽,只有于得水那桌是小炒。
還不錯,這個開局已經超出吳銘的預期。
趁著店里有幾桌生意,吳銘和爺爺吳振華通了個視頻,舉起手機給老爺子看:“爺爺你瞧,剛收了三份蓋飯錢。人家可說了,我這蓋飯比你做的還香!你就安心養病,別老想些有的沒的。”
視頻那頭的吳振華高興得原地蹦了兩蹦:“我好著呢,你看我這腿腳多利索!我說要去店里給你捧場,你媽非逼我躺夠三個月,真是瞎操心!”
陳萍的臉忽然出現在屏幕里,老爺子慌忙鉆回被窩,老實躺下。
兩點左右,最后一桌客人也心滿意足地離去。
見水槽里堆滿碗筷,陳萍擼起袖子就要洗碗,吳銘趕緊攔住她:“用不著你洗,我請了洗碗工。”
“在哪兒呢?”
應該還在門口候著吧……
吳銘這才想起李二郎,忙說:“行了,你倆快回去吧。這大熱的天,一會兒菜變質了,再把老爺子吃出毛病來。”
陳萍卻不依不撓,她剛才就想說這事了:“你招到服務員了嗎?今天要不是我來了,誰替你招呼客人,誰替你收拾碗筷?”
這倒真是個問題。
李二郎成為員工后便可以自由進出后廚,洗碗的活交給他干沒問題,可服務員就得另請了。
見兒子無言以對,陳萍說:“依我看,你也別招什么服務員了,這不有現成的嗎?”
“媽,這事真不勞煩你……”
“讓你爸來!”
“啊?!”
吳銘和吳建軍異口同聲。
陳萍正色說:“你爸在家跟個老爺一樣,啥也不做,每天不是找老張下棋,就是和院里的大爺打牌,與其讓他去外面鬼混,不如來店里干點正事。今晚就來!你覺得呢,吳建軍?”
“我覺得……有待商榷。”
“同意就好,那這事就這么定了。”
“……”
吳建軍不敢頂撞賢妻,只能悄聲問吳銘:“兒啊,你怎么不替為父仗義執言?”
吳銘說:“下午五點開門,別遲到了。”
“……”
有一說一,如果是老媽要來,吳銘肯定嚴詞拒絕,她老人家太強勢了,啥都要過問,吳銘需要的是端茶上菜的服務員,不是指手畫腳的領導。
老爸不同,他老人家懶是懶了點,但至少不會對經營指指點點,也不會多管閑事,眼下能有個人幫忙照看店面總比沒人強。
送走二老,關上店門,吳銘穿回一千年前。
李二郎仍杵在檐下,靠著門柱打瞌睡。
“二郎。”
李二郎立時驚醒。
“讓你久等了。”
吳銘有些歉疚,一忙起來確實就忘了這茬,平白無故讓人家等了一個多小時。
李二郎受寵若驚:“掌柜的這樣客氣,真是折煞二郎了。”
似他這種閑漢,有時為了討要活計,等上一兩個時辰又算得了什么?
“不是約好申時再來嗎?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無甚要緊事。某是聽掌柜的說,本店朝午暮三餐俱全,便想著晌午來探看,興許幫得上忙。”
吳銘笑了起來,別看李二郎年紀不大,覺悟還挺高。
但他也知道這話不過是托詞,二郎定是擔心掌柜的變卦,所以上趕著掙表現來了。
吳銘也不戳穿他,只頷首說:“既如此,你便去巷尾第三家尋劉牙郎,讓他來作保。”
李二郎大喜,千恩萬謝而去。
時候尚早,吳銘本想睡個午覺,既然李二郎來了,那就開門做生意吧。
拆去門板,掛上“吳記川飯”的布招,等他支起攤兒,李二郎也領著劉牙郎回來了。
接下來便是走流程。
經劉牙郎作保的伙計不下百人,這套流程他早就爛熟于心,連契據都替二人擬好了(其實是印刷出來的標準模板,他屋里還有七八十張呢)。
這時便取出契據宣讀,自然是讀給不識字的李二郎聽。
讀罷問二人:“可有疑慮或補充?”
李二郎大搖其頭,他巴不得立刻畫押。
吳銘自然也說沒有。
站在現代人的立場看,這份契據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因為條款中明確規定,若無特殊情況,受雇者須干滿三年才能“離職”,雇主卻不受限制,可以隨時辭退員工。
這種長期雇傭關系在古代并不稀奇,富人家里的奴婢女使,簽的契約動輒十年起步,和賣身契也沒什么差別了。
劉牙郎說:“煩請吳掌柜取來筆墨。”
吳銘依言照做。
劉牙郎提筆在契據末尾寫下日期:至和三年五月廿二日未時。
別看他其貌不揚,竟寫得一手好字。
劉牙郎取出一盒紅泥,說道:“二位在契據上押個花字,打個手模即可。”
押字又叫畫押,類似于簽名,在宋朝非常流行,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平民百姓都有在契約上畫押的習慣。
花字好比今天的藝術簽名,但不必非得是名字,仁宗的御押就和他的名字沒有關系,是個“白”字,甚至不必是字,真宗、神宗和光宗的御押都是畫圈。
李二郎雖不識字,畫圈還是會的,于是便提筆畫了個圈,又蘸了紅泥按上手印。
有劉牙郎珠玉在前,吳銘哪里好意思提筆寫字,索性也畫個圈,按上手印。
“成了!”
契據一式兩份,一人一份。
李二郎將契據貼身收好,樂得合不攏嘴,二話不說,立刻掃地抹桌,干起活來。
吳銘看在眼里,樂在心頭。
果然還是古人勤快,眼里有活,手腳麻利,換作現代人,那不得想方設法摸魚?
想到這,便問劉牙郎:“若是請你尋個鐺頭,需支多少牙契?”
鐺頭就是廚師,牙契即中介費。
經營兩個飯店,一個廚師可不夠,宋朝的廚師基本功相當扎實,好好調教一番,當個幫廚綽綽有余。
劉牙郎答道:“因人而異,若是正店的鐺頭,少說這個數。”
說罷攤開五指。
“五百文?”
劉牙郎乜著眼冷笑:“少于五貫,免談!”
不談就不談,吳銘改口說:“我這小廟,哪里容得下正店的大佛?我只兩個要求,一要識字,二要解得刀工,只要滿足這兩點,便是新出師的學徒也使得。”
反正都要調教,無非多費點功夫罷了。
劉牙郎眼珠子一轉,拍膝笑道:“巧也!我正識得一人,定叫掌柜的滿意!吳掌柜若肯先支二百文定錢,明日便教那人來試手,成契時須另付三百文牙契。”
吳銘付了作保的牙契,現在已是身無分文,只好說:“我考慮考慮,你晚些再來。”
不就是二百文定金嘛,這就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