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出去了嗎?”
謝凝的臉藏在紅絹地繡鴛鴦牡丹象牙紈扇后,聲音輕得幾乎不可聞。
站在床邊的侍女桃月眼睛紅紅的,帶著點鼻音,“都出去了,姑爺也去前邊招呼賓客去了。”
桃月的話音一落,謝凝的扇子就甩到了床上,挺得筆直的腰也彎了下來,趕緊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腿。今天早上可是三更就被叫了起來,梳妝打扮,累得她現在腰酸背痛腿抽筋的。
“怎么了,桃月?”謝凝本是沉浸在小腿酸脹的感受中,就看見蹲在自己面前給她捏腿的桃月眼眶紅紅的,“是侯府里的人欺負你了?”不應該啊?她們不是一直在一起的,沒有分開過。
桃月嘴巴一癟,又咬著唇憋住,沉默了好一會兒,帶著憤恨,小聲說道:“姑娘,他們把‘合髻’禮省了。”合髻禮是交杯酒前,男女雙方各剪下一小撮頭發,男女雙方家人再拿出彩緞、木梳、釵子、頭須之類的禮物贈給新人,這是有祝福新人‘結發’之意。
謝凝立刻反應過來,桃月這是在為她打抱不平,侯府這樣做,是很直白的,告訴她,他們看不上她這個后娶的繼室。難怪桃月紅了眼,謝凝自己倒是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覺,畢竟她不是個純正的古人。她記得自己的表姐、堂姐結婚,都是西式的婚禮。
“好桃月。”謝凝拉著桃月的手,小聲說,“你去看看桌上有什么,我餓了。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對于這樁婚事,謝凝說不上憎惡,但也說絕不上歡喜,她是個沒有大志向的人,只想吃好喝好玩好,就這樣順順利利、太太平平的過完這突如其來的一生。
可惜,大概是她這十幾年過得太順了,突然‘天將餡餅’到了謝家。這樁跟圣人眼前大紅人永定侯府的婚事原是她大伯家堂姐的,可堂姐在一個月前,去了水云庵后,離奇的失蹤,遍尋不到。祖父舍不得與這樣的‘超級高枝’失之交臂,壓著她同意替嫁到侯府。
不過好在祖父還是有點害怕被人拆穿,高枝攀不成反被記恨,遣人過來跟侯府詳細說了,也不知侯府怎么就同意了祖父這個換人嫁的想法。
桃月一聽謝凝餓了,也顧得想其他的,立刻站起來,環顧四周,見丫鬟侍女們都在外邊,自己小心的走到屋中的桌前,眼睛骨碌碌一轉,選了一個朱紅釉刻蓮瓣紋的高足盤,捧到謝凝身邊。
“姑娘,這是你愛吃的鮮花團子。”
謝凝自己拿了一個,又給桃月拿了一個,“一起吃。”鮮花團子類似后世的鮮花餅,吃起來酥脆又帶著鮮花的香味。
墊了兩口之后,感覺自己的胃里不那么空了,謝凝道:“桃月,你去跟外頭守門的丫頭侍女說,我要吃飯,要一桌酒菜,叫她們立刻送來。”剛剛叫桃月去拿點心,只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桃月得了吩咐,便想不起來傷心的事,她又把盤子捧回去,掀開紅色的門簾,出了內室,去找外頭守著的丫鬟婆子辦謝凝吩咐的事。
謝凝則趁機觀察了起來,九枝燈照得屋里燈火通明,屋子看起來比她之前住的屋子要大許多,一水的全是結婚用的喜慶的東西,到處都貼著紅掛著喜,那勾著帳幔赤金的帳鉤上,都貼著兩個小小的喜字。
抬頭看這架床,是她阿娘特意攢的木料,加緊做出來的,上頭的紋樣都是她阿娘仔細考慮后,自己親自畫了花樣,叫木匠做的。
抬到侯府之前,阿娘還念叨,說本來要等她親事定下了,好好的琢磨,請了手藝高超的匠人,好好的做一張,可是…沒有實現,謝凝鼻子有點酸,她阿娘肯定很遺憾。
其實謝凝不是真的表現的在桃月面前表現的一點不在乎,這樣的禮是做來給人看的,侯府省下來,日后說出來,她阿娘、阿爹肯定傷心。
但是她跟侯府這樁婚事,本就是門不當戶不對的,侯府昨天送催妝的冠、帔時,阿娘看到這頂花冠時,還覺得侯府怠慢她,有些難過。
時人喜愛珍珠,這花冠上除了鑲嵌各種寶石外,最多的就是珍珠,侯府送來的這頂花冠,上頭的珍珠又小又不夠圓潤,還沒有什么光澤,阿娘當時背過去時,眼睛都紅了。
這樣的婚事,兩家不相當,本就不該結合,可祖父舍不得這根‘高枝’,寧愿自己私下補貼她,也要她一定要嫁到侯府來。
高門娶婦,低門嫁女,她阿爹只是個六品的國子監司業,官職小的,在京城里砸一塊匾,都輪不到他身上來。
謝凝環顧了一圈,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那邊桃月也找到了一個穿著棗紅禙子的中年婆子,圓臉,吊梢眉,看起來有些刻薄的樣子,像是管事媽媽一類的人。
她抬著頭,挺著胸,擺出自己大丫頭的氣勢來,語氣沉穩吩咐道:“我們姑娘要用飯,姑姑讓人去廚房拎來。要一份爐焙雞、一碟酥骨魚、一碗羊肉羹、一盤勝肉夾跟一份蟹釀橙,再有五六種時令素菜。”
那姑姑本是要推脫的,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她是侯府里的管事姑姑,自然也有架子,可看桃月那斜睨的眼神里,帶著幾分不容拒絕的氣勢,頓時又怕還沒摸清楚局勢,反倒落了下乘。
隨手點了兩個丫頭過去廚房拎飯。
桃月見狀,自己又挺著脖子,背著手,學著家里老爺走路的姿勢,踢著腳回了屋里。
到了屋里,整個人才松下來,拍著胸脯,深深的喘一口氣,謝凝忙倒了一杯茶給她。
“辛苦我們桃月了。”她現在還是個‘新娘’,不能自己出門去,叫進來又不知要喊誰。她自己的陪房跟丫頭,只有桃月一個人在眼前。
桃月一口灌下茶水,“不辛苦的,就是幾句話的事。”但是桃月的后背起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她沒來過侯府,也不知道侯府是什么樣的規矩,乍見這肅穆的侯府,心里還是虛的。
謝凝將床上的錦被挪了一角,上頭的桂圓、花生、紅棗這樣的干果里還混著金銀馃子,撿了幾顆金馃子,遞給桃月:“悄悄收起來,給你的零花錢。”說著自己又撿了幾個,放進香囊里。
她今天不撿了,明天指不定誰撿了,干嘛要便宜侯府。
桃月本來覺得這樣做,顯得她們有些小氣,可是一想,明天收帳的又不是她們自己,這些金銀馃子肯定是要被別人撿走,還不如她們自己撿了,干嘛要便宜給姑娘臉色看的侯府。
沒一會外邊的姑姑帶著幾個丫頭就拎著食盒進來,桌上的喜點沒有撤,從旁邊的正廳里,抬了一張長案進來,放在臨窗的黃花梨木羅漢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