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被套上了繩子,推了兩圈沉重的磨盤以后,這才反應過來,為什么城東李家的門樓這么破敗。
李二胡去喝花酒肯定是不想讓自己的二姐發現,以前肯定都是讓大茶壺送他回家走后門。
大茶壺一聽自己說去城東李家,就給他們兩人送到了李家的后門來了。
所以門樓才會這么小,所以后面才會有個園子。
李嫣然之所以會帶那么多人來,肯定是小廝告訴她,有人挾持了李二胡上門找她,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那一系列的誤會。
現在真的是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而且那位叫竹香的丫頭雖然被自己的言語糊弄了一番,但明顯還沒有解氣,現在就拿著一根藤條站在邊兒上監督他拉磨。
這石磨雖然大,可效率卻很慢,要想磨出十袋面粉,估計這一夜都別想睡覺了。
自己這一路上可是被風雨吹慘了一路,才剛洗了個熱水澡,這就又干起了驢的活兒了。
“快點啊!別以為你油嘴滑舌我就能饒了你,磨不出十袋面粉,就別怪我不客氣。”
陳寅腳下又快了幾分,“竹香小姐姐的聲音真好聽,跟黃鸝鳥一樣清脆,一聽我就充滿干勁兒,別說是十袋,就是五十袋,一百袋,只要你陪著我,我也愿意磨。”
嘴上是這么說,心里卻暗暗叫苦。
之前聽見這竹香的聲音的時候還感覺熟悉,怎么那時候沒反應過來,以至落到現在這樣的下場。
欲哭無淚。
竹香聽了這話心里還是很高興的,可很快就收斂了笑容,板著臉道:“別以為你一直奉承我,我就會饒了你。”
“怎么會,竹香姐姐你不了解我,我這個人人稱誠實小郎君,最不會說假話騙人。”
“哼,那在麗春院那等污穢之地,你怎么說起慌來眼睛都不眨一下,還辱我名聲。”
陳寅一時語塞,但趕緊裝作腳下虛浮,被絆了一下。
“好叫姐姐知道,那都是你們家七公子教我這么說的,對,就是李二胡。”
說到這里,陳寅心里一陣悼念:“李兄弟,你我兄弟情比金堅,現在我因為你落難了,你就委屈一下了。”
“還騙我,二公子才不會這么教你,你肯定是在說謊。”
陳寅就知道這小妞沒有辦法這么好糊弄,
“竹香姐姐果然聰明伶俐,直接就識破了我的謊言,唉,實不相瞞,當時那么說你,其實我是有難言之隱的。”
說完停下了腳步,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果然,人都是又好奇心的,竹香又是個小丫鬟,八卦的心更甚。
見陳寅這般表現,立刻心中微微一緊:“那……那你有什么難言之隱?”
“唉……說來話長,算了,還是不說了,現在說出來又有什么用。”
說完用力的推起了磨盤,臉上卻是一臉的疾苦。
這讓竹香更是好奇,“你倒是說啊!”
停下腳步:“我一路從西陵城趕路而來,風塵仆仆,到現在只喝了兩杯酒水,嘴里干渴,肚里饑餓,說這事兒又耽誤推磨,還是算了,如果我磨完面粉,還能有力氣,再講給竹香姐姐聽吧!”
“你……”
竹香舉起了手里的藤條,但久久沒有落下,
陳寅裝作力氣不繼,腳下越來越踉蹌,人也越發沒有精神,走上一步都要喘息好幾口。
果然,竹香的好奇心加上母性的泛濫,看了看陳寅的慘狀,猶豫了一下,轉身就出了磨坊,“你先歇息一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不多時,竹香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陳寅早就偽裝累的滿臉是汗,卻還在賣力工作。
“你……你先停一下,吃點東西,然后在干活。”
竹香上前解開了繩子,把食盒放在了磨盤上,打開上面的蓋子,從里面端出來一碗蓮子羹,兩個小菜,一個饅頭出來。
陳寅裝作快要哭出來了:“還是竹香姐姐對我好,我就知道你是個美麗又善良的人。”
“趕緊吃上幾口墊墊,我還等著你給我講你的難言之隱呢!”
哪兒特么有難言之隱啊!陳寅一邊兒往嘴里面塞東西,一邊兒思索著怎么應對。
很快,東西吃完,蓮子羹也喝了個干干凈凈。
拍了拍肚子,陳寅看著竹香期待的眼神,張口就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話說有一個姓陳的秀才,因為寅年寅月寅日寅時出生,所以家里人給他取名叫做陳伯虎,因為他貌比潘安,又學富五車,在汝寧府一代家喻戶曉。”
“也只有像他這么英俊的男人才能寫出那么迷人的詩句。”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而且他還精通音律,繪畫,對聯,甚至連摸骨算命,測字風水也懂上幾分。”
“ 但家道中落,他一個窮書生也只能出門求學,想走科舉一途,希望能有發展,也好光耀門楣。”
“事與愿違,還沒有參加科舉,在求學的路上他竟然遇見了她……”
“兩人在秦淮河上的斷橋相遇,那天下著大雨,兩人因為一把雨傘結緣”
月上柳梢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這磨坊里面聽不見石磨推動的聲音,有的只是陳寅忽高忽低,忽然激動又忽然落寞的言語。
那個家喻戶曉的故事被他深度加工一番,套用在他和李嫣然的身上。
“ 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而他只是個落魄的窮書生,雖然郎有情,妾有意,可身份的懸殊,讓兩人望而卻步。”
“她最終還是離開了。他整日沉溺在酒樓,慢慢的變了,變作什么都不在乎,變作出言不遜,看什么都不順眼,只感覺天意弄人,也沒有了生存的希望。”
“他竟然生出了自殺的念頭。”
竹香聽到這里,竟然淚流滿面,忽然伸手抓住了陳寅:“不行,不能自殺,人活著還有希望,要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裝作感動的點了點頭,陳寅這才說道:“是啊,他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來到了陳州,只想來求得一個機會。”
“可他卻有些自卑,幾次路過李府都不敢進去,生怕唐突,生怕又被拒絕,其實他最怕的是哪位李小姐不在府中。”
“他怎么這么笨啊!”竹香絲毫沒有注意到,因為緊張她現在還抓著陳寅的手呢!
陳寅嘆了口氣,“不是笨,你不知道,深情的人往往敏感,愛一個人越深,就會為對方想的越多。”
“實際上,我就是這么一個敏感的人,在麗春院里面遇見了你,急中生智,才想出了這一個辦法,本來我是想言語相激,你肯定會告訴你家小姐,那我就有和你家小姐相見的機會了。”
說到這里,陳寅沒有停下,趁著這小妞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是一番言語轟炸。
“可我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人,正好在路上遇見了酒醉的李二胡,我就斗膽抓著他上門了,其實,我之前說的話……什么馬匹,什么錢財都是我的借口。”
“為什么我要求你們都走開,只留下二小姐和我單獨談論?我只是不想讓人知道,她還有我這么一段不堪的感情。”
“現在我絕望了,二小姐果然是要徹底把我忘了,要徹底的和我分個干干凈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哈哈哈……”
陳寅苦笑了一聲,忽然一臉壯烈:“功名,光耀門楣,家族復興,這些在我對她的感情面前,又算的了什么?就算是我的命,又算的了什么?”
“既然她想我在這兒拉磨,我就隨了她的意愿,死我也要死在這石磨邊兒上。”
說完起身主動抓住了石磨上的木柄,使勁兒的推了起來。
轟隆隆的聲音又在磨坊里面響起,竹香哭著站了起來,“陳公子,不要推了,我去給向小姐求情,小姐不是那樣的人,可能只是對你的考驗……”
陳寅一個踉蹌,直接撲在了麥子袋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對我的考驗嗎?其實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我已經病入膏肓,醫生說我這情況,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啊?”竹香被陳寅的一陣忽悠,先是感動,接著震驚,最后心急如焚,現在聽到陳寅時日無多,她又急又慌。
一時之間在原地不斷地嘆氣跺腳。
忽然她眼睛里露出了不忍的神情,“陳公子,你身體虛弱,就不要磨面了,廚房里面還有磨好的面,我取過來,就當……就當是你磨的,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小姐的。”
陳寅默默的點了點頭:“從你身上我看到她的影子,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和她一樣善良。”
說完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面露痛苦,“水……我想喝點水。”
竹香一聽這話,趕緊收拾食盒,“我這就去給你弄些茶水。”
陳寅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且慢。”
“為了她的名聲,這事你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要傳到別人的耳朵里。對她不好。”
一聽都到了此等地步,陳寅還想著自己小姐的名聲,竹香心里又是感動又是難受,只能默默的點了點頭。
等她出了磨房,陳寅立刻精神抖擻,對著她的背影笑道:“小妞果然好騙,幾句話說下來就不用推磨,我真是太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