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帆是被一陣若有若無的抽噎聲扯醒的。

陽光曬得腳邊的被子發(fā)燙，他揉著突突跳的太陽穴坐起來，后頸全是黏膩的汗。

床頭鬧鐘刺眼的紅色數(shù)字顯示下午三點十七分——他竟從凌晨五點睡到了現(xiàn)在。

樓下的哭聲又飄上來，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在喉嚨里，他這才想起昨晚歐陽婷臨睡前那句"明天...能幫我?guī)胂锟诘呐Ｈ夥蹎幔?。

"操。"他罵了句，翻身下床時撞得床頭柜哐當(dāng)響。

手機在枕頭下震動，他摸出來看，陳倩的對話框還停在"明早八點派出所見"，新消息是半小時前的："小余？

你說改后日，是出什么事了嗎？"

愧疚感像塊冰砸進胃里。

余帆盯著對話框里跳動的"對方正在輸入"，喉結(jié)動了動，到底沒回。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摸到兜里那枚古錢硌著掌心——和歐陽婷青銅牌上的星象紋一模一樣，陳蓉電腦里加密文件的頁眉也是這個。

他鬼使神差把古錢攥進手心，金屬涼意順著血管往上爬。

巷口牛肉粉攤的塑料棚在太陽下泛白，老板娘掀開鋁鍋蓋時，熱氣裹著牛油香撲過來。

余帆要了加辣的粉，瓷碗邊沿還沾著上一桌的油漬，他盯著碗里浮著的紅辣椒，突然想起陳蓉墜樓那晚，解剖室白被單下那只手的溫度——明明還帶著活人的暖，卻永遠(yuǎn)不會再動了。

上樓時腳步聲在木樓梯上敲出空洞的回響。

歐陽婷的房間在二樓最東邊，門半掩著，他剛抬手要敲，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宦晧阂值某闅狻?/p>

門開的瞬間，余帆差點沒站穩(wěn)——歐陽婷倚在門框上，睡袍松松垮垮系著，鎖骨處有道淡青的指痕，眼睛腫得像浸了水的杏子。

"你來了。"她聲音啞得厲害，發(fā)梢沾著濕意，應(yīng)該剛哭過。

余帆把粉遞過去，手指碰到她手背時，驚覺她涼得像塊玉。"我...睡過頭了。"他喉結(jié)動了動，"對不起。"

歐陽婷接過碗，轉(zhuǎn)身時睡袍滑下半邊肩膀，露出后頸那顆朱砂痣。

她沒去拉，就著茶幾坐下，筷子在粉里攪了攪，突然笑了聲："王百萬昨天又打我了。"

余帆心口一緊。

他在陳蓉手機里看過偷拍的"歐陽姐"，照片里她舉著青瓷杯笑，杯沿沾著口紅印，哪像現(xiàn)在這樣，指甲蓋全咬禿了，指腹的薄繭蹭著碗沿，發(fā)出刺啦刺啦的響。

"他說我是賠錢貨。"歐陽婷夾起一筷子粉，又放下，"結(jié)婚前說要養(yǎng)我一輩子，現(xiàn)在嫌我不工作，嫌我買護膚品，嫌我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她突然抬頭看他，眼尾紅得滴血，"你知道嗎？

上周他帶那個女大學(xué)生回家，就在我們床上。"

余帆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陳蓉電腦里那份加密文件，標(biāo)題是"王百萬文物走私案線索"，頁眉正是袁天罡的星象紋。"你...為什么不離婚？"話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歐陽婷卻笑了，笑得眼淚直掉："離婚？

他說敢提離婚就把我爸的病歷貼滿整個小區(qū)——我爸在ICU躺著，每天要三萬塊。"

牛肉粉的熱氣熏得他眼眶發(fā)酸。

余帆在她身邊坐下，膝蓋輕輕碰了碰她的，"我?guī)湍恪?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可歐陽婷突然抓住他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小余，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親切嗎？"她的呼吸掃過他耳垂，"像...像年輕時候的我自己，窮得叮當(dāng)響，卻總想著要改變點什么。"

余帆的心跳聲蓋過了窗外的銅鈴聲。

他想起陳倩的消息還在手機里躺著，想起陳蓉墜樓前最后一條微信是"歐陽姐說王百萬要殺人滅口"，想起歐陽婷身上沉水香混著牛肉粉的香氣。

他鬼使神差抬起手，替她擦掉臉上的淚："要是...要是王百萬不在了呢？"

歐陽婷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碗里的粉濺在睡袍上，洇出塊暗紅的漬。"你說什么？"她聲音發(fā)顫，往后縮了縮，可余帆抓住她的手，把古錢塞進她掌心："陳蓉的電腦里有他走私的證據(jù)，我看過。"他湊近她耳邊，"只要他死了，保險金夠治你爸的病，那些證據(jù)也能讓他身敗名裂——你不用擔(dān)任何責(zé)任。"

歐陽婷的瞳孔縮成針尖。

她望著掌心里的古錢，又抬頭看他，喉結(jié)動了動："你...為什么幫我？"

余帆的手指撫過她后頸的朱砂痣，那里還留著王百萬的指痕。"因為..."他頓了頓，"我不想再看見有人像陳蓉那樣，活著卻永遠(yuǎn)不會再動了。"

歐陽婷突然抱住他。

她的眼淚浸透他的襯衫，帶著牛肉粉的辣氣，嗆得他鼻尖發(fā)酸。"讓我想想。"她低聲說，"讓我想想。"

余帆回到房間時，夕陽把窗臺上的多肉照成半透明的紅。

手機在震動，陳倩的視頻通話請求跳出來，他盯著屏幕里自己發(fā)紅的眼尾，到底按了拒絕。

對話框最上面是陳倩十分鐘前的消息："小余，我今天去派出所了，孫陽的事不能再拖。"

他關(guān)了手機，摸到兜里的古錢還帶著歐陽婷掌心的溫度。

樓下傳來腳步聲，是歐陽婷的，她哼著《菩薩蠻》的調(diào)子，和陳蓉手機里那段錄音一模一樣。

余帆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突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像根細(xì)針，扎進他繃緊的神經(jīng)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