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梁山山脊時,李寶的越野車已經碾過星火村的土路口。
車輪壓過荒草的聲響驚起幾只灰雀,撲棱棱掠過殘舊的木牌——"星火村"三個字被風雨剝蝕得只剩半塊,像道褪色的傷疤貼在村口老槐樹上。
"停這兒。"張遠山突然叩了叩前擋風玻璃。
這位總把道袍洗得發白的茅山道士,此刻正扒著車窗往外看,羅盤在掌心轉得飛快,"朱雀位的火氣被壓在地下三尺,你們聞沒聞到?"他抽了抽鼻子,"不是燒紙的焦味,是地脈里悶著的火銹氣。"
李寶踩下剎車,后視鏡里映出趙婉兒揉著太陽穴的動作。"我頭有點沉。"她解開安全帶,發尾掃過副駕的《推背圖》殘卷,"剛進村那陣,好像有人在我后頸吹了口氣。"
"正常。"錢一多從后座探身,手機屏幕亮著衛星地圖,"資料說這村子五十年前還有百來戶,后來陸續搬去縣城,最后一戶走是三年前——說是夜里總聽見小孩哭,井里浮起紅鯉魚。"他推了推眼鏡,"紅鯉屬火,和朱雀位..."
"和朱雀位引動煞脈有關。"李寶接過話,手指抵著下巴。
他望著村口歪倒的石磨,磨盤縫隙里鉆出的野菊開得妖異,"殘卷里說'星火照朱雀',星火村的名字不是隨便取的——當年袁天罡設陣時,可能在村里埋了引火的星石。"
話音未落,張遠山突然"咦"了一聲。
他跳下車,道袍下擺沾了草屑,蹲在石磨旁用羅盤比劃。"你們看!"銅針突然劇烈震顫,在"離"位劃出半道弧,"這石磨的位置,正好是朱雀的咽喉!"他抬頭時眼睛發亮,"袁天罡把陣眼藏在村民日常用的物件里,絕了!"
"所以咱們要找的星石,可能在..."趙婉兒的話被一聲熱情的招呼截斷。
"幾位是來采風的吧?"
眾人回頭,見個穿格子襯衫的中年男人正從村口老房子里走出來。
他肚子微凸,手里捏著包軟中華,笑起來眼角堆起褶子:"我是村東頭的王百萬,這村里就剩我守著幾間老房。
你們要是找住處,我那別墅可寬敞了,帶獨立衛生間,熱水器二十四小時有熱水——"
"別墅?"施麗婭縮了縮脖子。
她今早特意穿了高領毛衣,此刻卻像有冰碴子順著后頸往下淌,"可...可錢哥說這村早沒人了。"
"我這不剛搬回來么!"王百萬快步走近,煙盒往李寶手里塞。
李寶沒接,他也不尷尬,搓著手指繼續說:"兒子在縣城買房了,我想著老宅空著也是空著,收拾收拾租給來玩的客人。
幾位要是住下,我給打八折!"
張遠山突然上前一步。
他沒接煙,卻伸手按在王百萬肩頭。"王先生。"道士的聲音陡然沉了,"你這別墅,是不是在村東頭那片竹林后頭?"
王百萬的笑容僵了一瞬。"你...你咋知道?"
"因為那地方,是朱雀位的尾椎。"張遠山從道袍里摸出塊黑黢黢的木牌,"我剛才用羅盤探過,村東頭的陰氣比村口重三倍。
你當那是風水好?"他指節叩了叩王百萬胸口,"你夜里是不是總做噩夢?
夢見穿紅裙的女人站在床邊,手里攥著帶刺的牡丹?"
王百萬的臉"刷"地白了。
他下意識后退半步,撞在老槐樹上,樹皮簌簌往下掉:"你...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
袁先生說這是...是吉兆!"
"袁先生?"李寶瞇起眼。
他注意到王百萬說"袁先生"時喉結滾動,像在吞咽什么忌諱,"哪個袁先生?"
"就...就縣城那個袁半仙!"王百萬掏出手帕擦額頭,"上個月他來村里看風水,說我這別墅占著'星落之地',租給外鄉人能沖喜。
我想著反正空著,就聽他的收拾了——可這兩天..."他聲音發顫,"我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見衣柜里有條紅裙子,摸上去冰得扎手!"
張遠山的臉色更沉了。
他轉身走向越野車,從后備箱翻出個黃布包,抖開后露出七根三寸長的桃木釘。"袁半仙?
我看是袁騙子!"他把木釘拍在王百萬掌心,"朱雀尾椎屬陰火,最招橫死的冤魂。
那紅裙女人,是替你擋了三次煞——再租給活人住,下回來索命的就是租客了!"
"可...可袁先生說能賺錢..."王百萬攥著木釘,指節發白。
"賺陰錢折陽壽!"張遠山拔高聲音,"你當那些搬走的村民為啥走?
二十年前村東頭淹死過個穿紅裙的姑娘,尸體在井里泡了七天,怨氣早滲進地脈了!"
"叔!"趙婉兒突然插話。
她不知何時繞到王百萬身后,正盯著他腳邊的泥印——四個清晰的鞋印,像是新踩出來的,"你剛才說'外鄉人',那昨天是不是也有客人來問?"
王百萬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猛地轉頭看向村西方向,喉結動了動,卻沒說話。
"是學生吧?"李寶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遠處土路上揚起一小片塵煙,隱約能看見五頂遮陽帽,"四男一女,背著登山包?"
王百萬的肩膀垮了。
他突然抓住李寶的袖子,指甲幾乎掐進布料里:"幾位大兄弟,我也是沒辦法!
兒子要結婚,女方要二十萬彩禮...我就想著租兩回就不租了,真的!
你們千萬別跟那些學生說,他們要是知道..."
"你還有沒有良心!"趙婉兒的聲音像淬了冰。
這個平時總把碎發別在耳后的姑娘,此刻眼眶通紅,攥著手機的手背暴起青筋,"那些學生要是住進去,輕則大病半年,重則..."
"婉兒!"李寶出聲想攔,可趙婉兒已經甩開他的手。
她踩著荒草往學生方向跑,馬尾辮在風里亂翹,遠遠傳來一句:"我倒要看看,你還能騙多少人!"
王百萬想追,卻被張遠山一把扯住。"別添亂。"道士的桃木釘抵著他心口,"先把你那別墅的紅裙子燒了,再在門口埋七根黑狗骨——"
李寶沒再聽下去。
他望著趙婉兒的背影,又看向逐漸清晰的學生身影,手不自覺摸向兜里的殘卷。
風掀起紙角,"星火照朱雀"五個字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突然想起昨夜趙婉兒關窗時看到的藍布衫身影,想起張遠山說的"橫死的紅裙姑娘",喉間泛起股鐵銹味——這星火村里,怕不是只有王百萬在演戲。
土路上,趙婉兒已經跑到學生跟前。
她轉身時,李寶看見她朝自己方向比劃了個手勢。
風卷著她的聲音飄過來,模糊卻清晰:"同學,這村里的房子..."
后面的話被風聲截斷了。
李寶望著被荒草淹沒的小路,突然聽見腳邊傳來細碎的響動。
低頭一看,石磨縫隙里的野菊不知何時蔫了,花心里凝著一滴血珠,正順著磨盤紋路,緩緩流向村東頭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