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里的空氣像浸了水的棉絮,黏在朱子華后頸。
他盯著腳邊那截指骨,鐵刺擦過耳尖的灼痛還在跳,左手無意識攥緊洛陽鏟,木柄上的凹痕硌得掌心發麻。
方才鐵絲顫動時墻洞鐵刺彈出半寸的聲響還在耳邊嗡嗡,他喉結動了動,彎腰用鏟尖挑起磚縫里的干草——新鮮的草莖泛著青黃,和別處發黑的陳草截然不同。
"機關在地面。"他低喘著,舌尖抵著后槽牙。
手電光順著磚縫里的鐵絲往前掃,就見五步外的青磚顏色比腳下淺了兩個色度,磚面紋路也更清晰——不是天然石紋,是人工刻上去的。
他跪下來,膝蓋壓在冰冷的磚上,用袖口蹭掉磚面浮塵,條紋立刻顯了形:三道橫線,中間那道斷成兩截。
"這是......"他瞳孔微微收縮,指甲無意識摳進磚縫,"八卦爻象?"
記憶突然翻涌。
去年在陜西盜唐墓時,劉一鳴喝多了吹過牛,說唐代大墓愛用八卦鎮邪,尤其是袁天罡、李淳風參與設計的,機關必和《周易》掛鉤。
當時他罵劉一鳴酸腐,此刻卻盯著磚紋心跳如擂鼓——這三道紋,不正是《說卦傳》里"乾三連,坤六斷"的乾卦?
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手電光繼續往前挪。
第二塊磚的紋路是六道短橫,像被刀剁過的麻繩,坤卦;第三塊磚中間一道長橫,上下各一道斷橫,震卦;第四塊磚下斷上連,艮卦......七塊磚排成一列,正好對應八卦順序。
"操!"他笑出了聲,又趕緊捂住嘴。
后頸的冷汗順著衣領滑進脊背,可手指尖卻發燙——趙亮明總罵他是個只會掄洛陽鏟的莽夫,這回倒要讓那老東西看看,他朱子華也能玩文的。
他蹲在"乾"卦磚前,先把洛陽鏟伸過去輕輕一壓。
磚面紋絲不動,墻洞也沒動靜。
再踮起腳,用鞋尖點了點磚角——還是沒反應。
最后咬咬牙,整只腳踩上去。
"咚。"
腳步聲在墓道里蕩開,像敲在空甕上。
他屏住呼吸,盯著兩側墻壁。
墻洞的鐵刺尖兒還縮在磚里,連半寸都沒動。
"成了!"他攥緊拳頭,指節發白。
額角的汗滴砸在磚上,洇開一片暗漬。
接下來是坤卦,他跨出一步,故意把腳重重踩實——依然平安。
震卦、艮卦、坎卦、離卦、巽卦、兌卦,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墻洞安靜得可怕。
當最后一只腳落在兌卦磚上時,他突然笑出了聲。
笑聲撞在墓道穹頂,又彈回來撞在耳骨上,像有另一個人藏在黑暗里跟著他笑。
他猛地收聲,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這墓道他走了小半個時辰,此刻回頭看,來時的路竟被一團黑霧罩住,手電光照過去只映出模模糊糊的影子。
"發什么神經。"他罵自己,伸手去擦額角的汗,指尖卻碰到黏糊糊的東西。
借著手電光一瞧,是血——方才鐵刺擦破的耳尖還在滲血,順著下頜滴在衣領上,染出朵暗紅的花。
就在這時,頭頂突然簌簌落下雨點般的塵灰。
他下意識抬頭,手電光掃過穹頂,就見青石板接縫處裂開條細縫,有什么黑黢黢的東西正從縫里往下墜。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那東西"啪嗒"砸在腳邊,濺起一片塵霧。
他僵著脖子低下頭。
是截手腕,皮膚早爛得只剩筋絡,指骨上套著枚銅戒指,刻著"張記"二字——和方才踩斷的那截指骨,正好能接上。
墓道深處突然傳來"嗡"的一聲,像有口古鐘被輕輕撞響。
朱子華的手電"啪"地掉在地上,滾進磚縫里,光斑搖晃著掃過斷手旁的地面——那里斜插著把青銅劍,劍鞘上的云紋還泛著幽光,劍尖正對著主墓室的方向。
他喉結動了動,想去撿手電,卻發現雙腿軟得像泡了水的面條。
身后傳來墻洞鐵刺摩擦磚面的輕響,這次不是半寸,是整根鐵刺"唰"地彈了出來,擦著他發梢釘進前方的磚壁。
而主墓室的石門,不知何時裂開了條縫隙,有冷風從里面鉆出來,裹著股腐肉混著沉水香的怪味,吹得斷手的指骨"咔嗒"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