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嘴崖第三道山凹里的風裹著松針香灌進領口,朱子華后頸的汗被吹得發黏。
他蹲在龜背石前,膝蓋壓得青石板咯咯響,泛黃的地圖在掌心被攥出褶皺——那朵朱砂畫的牡丹正對著石縫里的野菊,像滴凝固的血。
布袋子里的青銅鼎撞在石頭上,悶響驚得他肩頭一顫。
這尊從河西巷老房子炕洞底下挖出來的鼎,牡丹紋在晨霧里泛著冷光,和鬼手六叔筆記里"引魂鼎"的描述分毫不差。
他摸了摸腰間的洛陽鏟,金屬柄硌得肋骨生疼——這是六叔臨終前塞給他的,說"能探陰陽,也能索命"。
三年前在亂葬崗救六叔那夜的雨突然涌進腦子里。
六叔被仇家打斷了腿,血浸透了破棉襖,卻死死護著懷里的牛皮本子。"救我,這手藝能讓你吃香喝辣。"他當時蹲在泥水里,看六叔渾濁的眼睛亮得像狼,鬼使神差就背起人往村醫家跑。
后來本子里的"分金定穴"、"破棺三忌"真讓他在地下倒騰了幾票,再后來轉做房地產,可那些土腥氣混著霉味的夢卻越做越真——直到周順天醉醺醺拍他肩膀。
"老周頭,這酒勁夠沖啊。"朱子華記得那是去年中秋,村委會的院兒里飄著桂花香,周順天舉著二鍋頭瓶,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你當我周家世世代代守著鷹嘴崖圖個啥?"老村長踉蹌著從里屋摸出個錦盒,檀香混著霉味撲出來,"周老太爺的墓,藏著能讓十代人吃穿不愁的寶貝。"
錦盒打開時,朱子華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泛黃的絹帛上,山脈走勢和他在六叔筆記里見過的"龜背鎖魂局"一模一樣,角落那朵朱砂牡丹,和青銅鼎上的紋路像一個模子刻的。"可別打主意。"周順天突然攥住他手腕,酒氣噴在臉上,"我爹說那墓里的咒,沾了財的沒一個善終。"
后來周順天的酒話成了刺。
先是老村長半夜在村頭河溝摔斷了脖子,再是周麗華把錦盒鎖進了床頭柜最里層。
朱子華捏著妻子曬衣服時掉出的鑰匙,指節發白——他想起六叔說過,"盜墓的忌諱是心軟",可周麗華懷孕三個月的肚子還抵在他背上,說要給孩子取名"念安"。
"朱總,事兒成了。"許斌的電話是在凌晨三點打來的,背景音里有刺耳的警笛聲。"那女的醒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小混子的聲音直打顫,"錦盒在我這兒,你趕緊來河西巷老房子。"
朱子華趕到時,許斌縮在炕角,懷里的錦盒沾著暗紅的漬。
他沒敢看地上那灘東西,只覺得胃里翻涌——周麗華腕子上的銀鐲子還在晃,那是他們結婚時在老銀匠那兒打的,刻著"百年好合"。"埋了。"他把車鑰匙扔給許斌,喉結動了動,"錢我轉你卡上。"
此刻龜背石的陰影正往他腳邊爬,朱子華抖著手打開錦盒。
絹帛底下壓著張紙條,是周順天的筆跡:"麗華,若我不測,墓在村后小山坡老槐樹下——那是你小時候偷挖紅薯的地兒。"他猛地抬頭,晨霧散了些,對面山坡上的老槐樹正搖著枝椏,像誰在招手。
"六叔說過,龜背石下必有兇穴。"朱子華摸出洛陽鏟,金屬尖兒剛觸到地面就蹭出火星。
風突然大了,松濤聲里混著細不可聞的嗚咽,像有人在哼老調。
他想起周麗華最后一次給他熬的小米粥,想起許斌電話里的警笛,想起青銅鼎上牡丹紋里藏著的細齒——那哪是花紋,分明是鎖魂的鏈。
地圖被風卷起一角,露出絹帛背面的小字:"牡丹落,血光現"。
朱子華的手指在"血光"兩個字上頓住,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他抬頭看天,太陽不知何時爬到了頭頂,把龜背石的影子縮成團,像朵枯萎的牡丹。
山風突然轉了方向,帶著股甜腥氣灌進鼻腔。
朱子華猛地捂住嘴,胃里的酸水燒得喉嚨生疼——那是腐肉混著檀香的味道,和三年前亂葬崗救六叔時一模一樣。
他攥緊洛陽鏟,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突然聽見石縫里傳來"咔"的一聲,像是什么東西裂開了。
太陽開始西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正正蓋在龜背石的"龜首"位置。
朱子華盯著地圖上的牡丹,又抬頭看了眼老槐樹,喉結動了動。
洛陽鏟的尖兒終于戳進土里,第一鏟下去,帶出的不是土,是縷暗紅的絲——像被揉碎的牡丹花瓣。